存在的两种状态

在冰上的感觉
与在水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在冰上,你就是不沉的船
瞧,北风的马驹跑得多么欢
虽然岸边,柳树头发稀少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相信岁月能够被冻住
不似流水,逝者如斯

冰是巴门尼德的不动
水是赫拉克利特的永动
整个世界既动,又不动
仿佛,命运分两步走
你先看,然后听
概念是凝固的视觉
诗是时间化冰的艺术

在同一条河流
冬天你走在冰上
夏天你卧在水上
穿梭的鱼群
迎接你回到故乡
你曾经沧海
更加理解河流
是如何冰为水,水为冰
是如何在一个人的身上
显示出柔软与刚强

冰与水
在这条河上轮流执政
沉默时寂静无声
喧哗时滚石雷鸣
你沿着时光之岸
慢慢地思,速速地走

自己的现象学

一张黑白照,一张彩照,一张数码照
三张照片囊括你的一生
无须去解古老的斯芬克斯
四条腿,两条腿,三条腿之谜
每一个诗人都有俄狄浦斯情结
不甘平庸,不甘落寂

但是你走在自己的体内
走过河流和山岩
血染黄昏,骨头竖立墓碑
呼吸的笔触草就墓志铭
你跟自己争战,无暇顾及
身外的社会学,流派和声名

你只能改变自己
这一尊人像,这一片风景
也许你曾借用巴洛克风格
或者曾经古典,曾经达达主义
曾经在平面图纸展现三维空间

这是你的渭川之波
你的塞浦路斯落日
秋叶坠地之前的沉思
使一生的颜色变得透明

你是你自己的现象学
自己的存在主义
你结构,你解构,你诠释
两袖清风,三过酒楼而不入
蜗居着,沉醉着,张开触角的雷达
天下在心中蜂拥,在血管里沉浮

幸福

果酱涂满圆面包
绛红的月亮
被厨房窗外一支悠扬的歌
鼓胀着浓浓的甜意
宛若一只浮游的气球
拴气球的长线
拽在你汗涔涔的手心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
松开手指,放飞思念
但黄昏的餐桌显然不同
当华灯初上,星星眨眼
也正是最软弱无助
最需要伏在一个人的宽肩
痛快淋漓倾诉一场的时候

而此刻,你只能
空想眼前站着一个人
目视你关掉煤气灶
听你的餐刀在瓷盘脆响
然后是洗碗池的水声
是杯盘的磕碰声

幸福竟会是如此简单
简单到只须敞开窗
让徐徐凉风吹入燥热的房间
只须拉开米色的双扇大门
迎接一位造访者进来

只是,在这一切到来之前
你已被编程的手脚
会作出相应的修改吗?

话语的天国

玫瑰色的黄昏
我们谈起一座水晶教堂
那里弥漫着野薄荷的清凉
白发融入银袍
成为天使服饰的一部分

唱诗班的音色
银珠滚滚,清流直下
在一片片水莲的云中
溅起天国的歌声

这一刻如此美好
我们谈着谈着
就轻飘飘进入那座教堂
时而站在唱诗班行列高歌
时而在听众席上轻声附和

此刻,去不去那座教堂
反而变得无所谓了
是否在那里接受洗礼
荡涤体内的一切污秽
也似乎无足轻重了
我们出发的位置已是目的
天国在眼前招手
等待我们一步跨入

就在这幸福得眩晕的时辰
我们突然失忆
忘了登陆的密码

边城故事

松潘的古城墙
锁住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
一位十六岁的大唐少女
被一位年过五旬的吐蕃王迎娶

车马萧萧,三年的漫漫长路
体外体内飘飞的春花
能有足够的时间
去适应汉宫之外的生活吗?

天空低飞的大雁
草原湿地屈伸腰肢的水草
会比一道敕令更麻木,并且
将对大风的服从视为一种本能吗?

马蹄和抬轿手沉重的脚步
将草上的黄花紫花踩入泥泞
裙裾飘逸的身后
留下一条歪歪斜斜的路
如果男女之间发生的一切
竟然与个人幸福无关
仅仅与一个王朝的荣辱有关
还值得儿女常情的炫耀吗?

一纸婚约像城头飘荡的云
比起边塞悲壮的号角
比起磨亮的军刀和长矛
一个少女的情愫和心事
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高的城墙下雕塑雄丽
一位少女对君权的依偎
也只能是服从之下
所能产生的规定造型
每一次风中的坚毅守望
都令我不安,难言,颤栗

局限的表明

“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
当一个人这么说
是表明他厌世,他虚无
还是他,通过否定
对人生意义进行肯定?

就像在康德的理性批判中
上帝被打碎一盏路灯
只是为了证明如果没有灯
我们就什么也看不见

一天的日子走到尽头
并不会给人们带来惊恐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黑夜的背后就是明天
但如把这一天挪到火星
对于无边的黑暗
人们难道还会这么看?

向体内伸展的暮色
吞噬的不是结构完整的内脏
而是从光焰氤氲中扑飞的小鸟
它的啼鸣,夭折于无意义的窒息

如果开始就是结束
那就表明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
或者说开始和结束的主语
是指同一个人或同一种存在
而除了上帝,谁敢斗胆如是说?

驭音而行

海的脊背   飞航
高音在空气中摩擦
然后沉淀为低音贝司
谁也没有料到
一度坚定的礁石
竟会沦为待捞的沉船

那些迎风而立的姿势
都成了不可逆转的过去
姑且,就将当时的闪电
视为舞台灯光
而原谅其调节失当吧

一阵急促的琴声
挟雷,持一本滚石护照
跨越语言海关,通行无阻
熙熙攘攘的大厅
混沌模糊的潜意识
走出各种人形,粉墨登场
你按图索骥,却什么也没找到

让理想主义者们去放肆吧
无非是超越黑白键的自由旅行
即使掏空夏季
也不过是灭火、铲除炉灰罢了

当然,平衡是必要的
仙人掌的滑雪板
每一根刺都是及时的刹车

凭吊

记住我们不是什么
也就否认了我们是什么
这不是一场文字游戏
也不是要表达单纯的肯定
或者否定

仅仅表明
保留想要表达的
就等于去掉不想表达的

海岸陈列的战舰
天空的云爆破着历史
一发发悬浮的炮弹
无论是未爆炸的哑弹
还是初出炮膛的宣言
都是无声的
因为历史是无声的
所有声音都是后来加上的

要凭吊就只能凭吊时间了
它是我们的底气
是我们对理想的浇筑模型
当然,那仅仅是对外的
对内,则是一个茅草窝
将鸡生蛋蛋生鸡这类问题
真实地留给自己

只有它才使我们悔恨交加
得一场致死之病
而在口头上高呼万岁

你的定位

当你被想象力
蒸发成一缕青烟时
沉重的肉身仍未到位
一个声音孜孜不倦
像振翅的蜜蜂晃动于眼前

世间并无难解之物
转瞬之间
你就以一株植物的身份
递出自己的名片了
这比一缕烟要容易些
两臂张开不就长出叶子了么
向上抬头不就冒出绿芽了么

你不断调试
经历一系列生生死死
你不断勇敢地跨界
多次涅槃,轮回
从猫从狗都无所谓
直到找到一个适合自己
能够带来效益极大化的形象

你是与墨菲斯特打赌的浮士德
你是市场的斯宾诺莎
你是衔接天地的一个小小零件
你是云山重叠的思
你是非我
你是你

On the Road to Eastern Mountain

A ballad of Eastern Mountain runs from the stone crack
The fall’s alertness falling down to the bottom of heart
The sunny tomorrow relates to today’s rain
though once choked, it’s good to speak out

The encounter with the moonlight supports a long journey
Lying in the room of past events, awaken from the dream
Fragrance of gardenia climbs up from the gloom
slowly unfolds, into a human shape
Outside the window, an isolated cloud emerges in the sky

Fast and slow alternate in a steady way, each step generates a duckweed
From Eastern Mountain under clouds comes the sound of horse steps
The drooping branches
are fingering a thick black braids
The rustling cool breeze is filtered by memory
becoming the breath of a wisp of black hair

Baskets on the dock are soft and wet
A basket of peaches with green leaves
the rosy-in- white faces are in front of you
You smile bitterly and say to yourself
never expect to grow old so easily
the river reflected in skin has become a wrinkle

That how many miles yet to go
has been irrelevant to you
What’s relevant is that you are still on the road
and no longer believe having seen through the world path, but
cherish an unknown meeting
Whom to encounter on the road is less important
what’s important is the feelings and expectations of the encou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