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长舌之下

客舍窗外的黄昏
太阳的炭火就要燃尽
大海的蓝宝石变成红玛瑙
沙滩上,被潮水冲刷的海带
像旧时代 航海日志的残片

你在时光的汪洋裸泳
波光闪过史记中刘邦和项羽
自从个人史进入深秋之后
你心里的楚汉相争始终未停

几只海鸥在水面盘旋
长声嗷嗷,像欲打捞什么
每桩往事都是一座小岛
有些已沉入海水,长出珊瑚
有些鲜花烂漫,棕榈婆娑伟岸

晚霞消失的时候
你想起大山的另一边
一个悟道者伫立于山崖
眺望群峰,聆听心涧的梵音

夜的黑马过隙
风的呻吟闪着星光
当年的相遇清澈如水
记忆的泥石流一泻而下

倾注,从一个嘴唇到另一个嘴唇
时间的节点重合了
残存的牙齿如形销骨立的墓碑
标记 着人生的各个阶段
你总结道:由恨而爱很难
由爱生恨很容易

点点滴滴

记住一个命名,或者一个词
就记住了夜色中一道光亮
记住了闪烁着神性的一滴水珠
虽然转瞬即逝,虽然催泪如雨
但是活出了自己的尊严
能以柔弱之躯撞向钢铁的命运
能在草原变成达达的马蹄声

使用一个古旧比喻,人生就成了一滴朝露
在阳光下变色,变硬,像一颗算盘珠子
穿梭于各式各样的算计
在炭火里取栗,把雪花捏成冰球
解开战争纪念馆的一枚军纽扣
令钱柜的按键改变颜色

许许多多的露珠累加起来
所有的故事搅拌在一起
就发生化学变化,就制成混凝土
就在火窑中烧成瓷砖,搭建一座天文台
在高高的山顶君临天下,观测天象
找到与自己命运契合的轨迹

天空的星星越来越多
难道是因为死人越来越多吗?
酿成灭顶之灾的那颗星
难道一开始不像一只鸡孵出的金蛋吗?
但是沉重的坠落
砸在任何人头上都是承受不了的

时间的流水声像一阵混合的洗牌声
一听你就知道有一些人会被算计
而算计别人的人,一向称自己是无辜的

黄昏,一阵急雨敲响你的房顶
泄露了算盘珠子中的秘密

别离

苦难的巨石被挪走了
她与病魔同归于尽
灵魂像一缕青烟扶摇直上
但你看不见死者的身形
只是在心里
一遍又一遍复原她生前的容颜

烛火把黝黑的天空点燃
举着火炬的人们在天上行走
发出排箫的呼喊
但是你什么也听不见
只感觉一颗心在空中高悬

一个人离开了世界
她的眸光就在星星里闪亮
每到黄昏,便从天上凝视你
或突然从你的睡梦中醒来
碰响门前叮当的风铃

昏昏欲睡的潜意识深处
阴阳两界的界线变得模糊
你被精灵的手抓挠着
血管里奔涌一波又一波往事
你相信她仍然活着
但漫长的别离使你心神不定

你从花园采下一朵白玫瑰
那上面还闪烁着黎明的露珠
一片花瓣在风中冉冉上升
变成月亮,距离那颗星多么近

此时,真实物象和虚无的影像
精灵和肉身,都不再有区别了
你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为在麻木中未失表达爱的能力
而永远感谢此生的相遇

纷沓的意象

一进入聒噪的人群
就泛涌出太平洋的愤怒
行路如挥臂浮游
可以走得灵魂出窍
走到三界五行之外
走出幸福和苦难的战争

而进入一组温馨的文字
就恍若行至桃花源的入口
(注意,这与桃花运无关
跟性意识的觉醒更不沾边
用弗洛伊德解读陶渊明
不过是一场联想游戏)

年轻时我们交换朦胧诗
中年之后我们谈论老庄哲学
咀嚼着金黄的脆皮鸭
在小说的氛围中灌着黄汤
大声斥责三碗不过岗的俗规
从来不去想,这与第三者
与后来的血溅鸳鸯楼有何关联

意淫的范围是宽泛的
你不会在一辆冰雕坦克听出履带声
严冬的碾压沉重而无声
你只感觉体内有什么被压碎了
夏天避之不及的火炉
顷刻便成了惬意的洗温泉

如果不建构一个对立面
我们就无法巧妙地定位自己
一如你用夏天凸现冬天
族群靠妖魔化敌手来增强自信

看啊,黑煤堆垒的夜多么迷人
星星的炭火灼灼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