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就会成为常态

这个清晨充满生机
蜡黄的太阳花悬于空中
花瓣在云端显现
然后融化成金色汁液
但是你,却不能像过去那样
贪婪地深吸一口
如同喝下一杯鲜啤酒

病毒诅咒了你
无论是你的罪孽还是别人的
都不是这里的主要点
一旦病毒思维钻入核心部位
你对世界的看法
就不是你自己所能左右的了

现在 ,你不得不为三餐费神
像一个独裁者
对餐桌香气扑鼻的肉汤
对白瓷盘里的草莓、桑葚
疑心重重,似乎
空气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握一把匕首,对准你的胸口

过去,你一向只怀疑别人
不怀疑自己。但是现在
你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有一些问号,像一柄柄弯刀
横在你与事物之间
使你对现实的判断大受影响

然而,一切都会习惯的
一如以往,每当你高昂着头
傲然四顾,都会冷不丁被命运
猛击脑勺,不得不低下头来

你的抗疫

你的抗击疫情
就是对苦难世界的沉思
你写下抗疫的句子
但你的抗疫就是居家
就是自我隔离

一生虽未到头,但可以说
这是你经历的惨烈之最了
想起祖母文革中惊吓而死
父亲身患绝症而死
熟识的亲友们
争先恐后地不辞而别
所有这些,都不及疫情
对你生活秩序的根本改变

清明坟头的荒草
不停地晃动于脑际
准备送去的鲜花和纸钱
只能在空洞的屋里演绎
倒像这屋是一座坟墓
你受困于其中
逝去的亲人赶来看你
但久久叩门不得其入
你与他们的分离
竟然因为疫情
发展成一种异化关系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
哪一天会莫名其妙倒下
而且无法确定,逝去的亲人
能否在另一个世界认出你
因为口罩已成为你的脸皮
再也无法摘下了

自得其乐

木碗中的蜡制水果
时间长了就失去鲜艳
反倒不像古典油画中
一只篮子里的苹果
虽然色彩暗淡
但整个世纪变化不大

当然,艺术的趣味
不仅有高下之分
也有功能之分
除了艺术消费的经济能力
其行为功能亦不可忽视
比如,能否因亲手触摸
而在刹那间触电
爆发体内蓄积已久的能量
一举改变局促的现实
获得效果的极大化?

你在世上活着
在诗中经历存在
你是诗人和读者的两栖体
不求取悦于人
只在美感之波中沉浮
即使沉入深底
也会陶醉如一朵睡莲
如一口倒扣的铜钟
鸣响时光的钟声

昼夜

白蟒伸出舌头
在太阳下吐着光焰
一把飞来的金钥匙
倏然打开白昼的秘笈
云不动声色,贪婪吸入
逐段,逐句,逐词
挺着胀鼓鼓的胃

当蛇合拢大口
黑夜被内吞于肚腹
然后内衣外穿
无数的故事
在曲径通幽的肠道
地下水般发出声音

咕咕,像是肚子饿了
枕上的梦开始蠕动起来
梦中你看见自己昏睡
但你无法进入它,就像
你无法撞入自己的前世

在深深的海底
呼吸像吐出的泡沫
你犒劳自己说:
历史如此沉淀
喝一碗牡蛎浓汤吧

变形记

叠加的一片片叶子
变成叠加的一个个人
不得而知
他们何时被清零
退回到植物的原点
一颗心冒出一枚花冠
在叶子的纹路之间徘徊
隐瞒历史,避免曝光

为了在有限的资源中存活
谁都会不惜拼死一战
或者,对命运卑躬屈膝
就像当年幼儿园的胶泥
被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在一场自言自语的游戏中
扮演不同的角色

在纷繁的世界
可比拟的实在太多了
一不小心就滑入阴谋论
不得不分层分级分类管理
对于罪犯,面对的不是国王
而是警察;同样,对于写手
可以异化为献给审查官的玫瑰

很多情况下,苦苦寻求
收获的却是一鼻子灰
而一个无心之举
一下子就歪打正着
从一个破旧的小渔村
迁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抗疫去

透明的空气
并不如你理想化的那样
纯净、温存、忠厚
既然已被绑架,那就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无论以谁的名义)
甚至,突破你的想象力

因此,我们从四方聚集
抛弃一切偏执、成见
像松散的棉花
捏就一团棉球,一块纱布
蘸着酒精、消毒水亮相
会聚于医院、街坊、商场
对病毒坚定地说不

我们肤色不同,国籍不同
但是在生死存亡之际
很有可能
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
也与你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与情愿与否完全无关)

幻觉

沿着喉咙走到底
就到了小巷的尽头
一阵热风热雨
融化了寒气袭人的黄昏
苍白的月光升旗
定睛一看,是病房床单

滴水的山洞无声哽咽
暗暗奏响的曲调
在心律的不协调中失序
下一轮的妥协
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沿着墙根你蹲了下去
像一只夏末的蟋蟀
你的鸣声清晰
你听见两种不同的声音
闻到夏的腐味和秋的清爽
隐隐看见冬的白大褂
在低矮的墓穴一闪

此刻一切幻觉消失
印入你眼帘的
仍然是病房的走廊
匆匆的脚步
伴随着药瓶打开的声音

三色鸟的分身

一只红鸟飞着飞着
就变成了一团火
烧红了天边
拍打着晚霞的翅膀

一只蓝鸟的飞翔
嫣然抖擞成一缕蓝烟
在天庭眩晕,涌出水波
一弘蓝空如洗,如醉

一只盘旋的绿鸟
则整日热衷于定位
转动双目
滴溜溜寻找对象
看准了,就从天空俯冲
立于悬铃木光溜溜的枝头
动画般演示春天的芽苞
如何从透明的无
到绿茸茸的有

及至叶子羽毛丰满
舞姿温暖了春天
阴凉了夏天
在秋天带领群鸟
开始一场金色飞翔

一粒尘沙的护根

大数定理
能否为细小事物护根?
一如柏拉图的理念
成为衔接大与小
虚与实的公因数
也为哲学与宗教
血与水的联姻
挺起强健的筋骨

如果一粒微尘
能证明自己来自星辰
坠落的命运,就会
绽放天堂的荣光
星辰的轨迹
就很难不擦亮一团火
使你在黑暗中的独行
不再孤寂
不再是一次痛苦之旅

哪怕被击打,被分解
也总有什么存留下来
一再验证你的身份
亮出被大数定理
盖了金印的护身符
纵然卑琐不堪,被人冷眼
你的举手投足
仍能闪烁着天使的高贵

被遗忘的神迹

每日清晨,隐形的女神
在蔚蓝海面临盆,生出太阳
含其于口中,用柔软之舌
为婴儿洗浴,让天空
混合着乳汁和金色胎毛

自此之后,从上午到午后
万物的影子被矮化
被降低身份为奴
尾随行人,亦步亦趋
或在树荫的裙下屈膝伏跪

黄昏是割舍的时辰
向过去告别是严肃的
每一段经文,都须
逐字逐句地望文生意

白昼卖身为奴的影子
到了此时
一举夺得王位,昭示天下
黑色纪元就此开始

此时,太阳被女神吞咽入腹
它倦意难捱
在女神体内安然入睡
为地球另一半留下半盏灯

少顷,女神吐出月亮
你纳闷:那是太阳的影子
还是另一位神子?

久而久之,见惯此事的你
不再把每一天视为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