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的另一次显现

懒散的鸡群
唧唧地啄着你的童年
寒风在秋天复活
你闻到一只巨兽的前爪
残留的血腥味
大山擤了一下鼻涕
几近干涸的小溪
冒出一泓清凉的水迹

你将夜梦的记号刻在床边
但是清晨醒来,记忆逝波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度门庭若市、鱼贯而入的梦
此时尽都无影无踪
但你觉得,确有什么发生过了

一只乌鸦在光秃的树枝
引颈长啸,像一名愤怒的先知
面对稀少的听众,用愤怒的语调
宣讲一个愤怒的神对尘世的审判

但是无论你走到哪里
都只能对某种活法认同
当你掩面不看阴惨惨的现实
经指缝滑入的月光
会再度撩拨你的情欲
使你忍不住杜撰一个月光恋人

你不清楚体内的枯叶季节是否已过
但每天清晨,当你从床上坐起
都觉得自己刚从夜的坟墓复活

四季

你的历史潜伏着法西斯记忆
音乐装潢的夏天,在湖边喷水池
绽开的一朵又一朵莲花
被食品运输车声粗暴地掐断
就煤气炉上的煎饼而言
火候永远是一个问题

水果虚脱的秋天
金色的林子困扰了成年
在童话中长大的身世
再也无法准确破译童年
并没有翩翩走来一位王子
落叶地面也并未躺着睡美人
而果核这固若金汤的监狱
被锁住、被编号的成熟
永远带着镣铐前行

在冬天,树指向天堂的手指
包扎着白雪的纱布
树的内部,那些
曾经感动英雄的乐章
在下水道里舒缓地流着

春末,你的回忆启动纸牌效应
金灿灿的玉米一望无际
等待市场的套期保值
所谓生活的流动
就是永远有人承担风险,包括你

情感仪式

体内的深处鲜花和杂草俱生
既充满希望,也暗伏恐惧
目的是双向的
既是你的抵达,也是你被抵达

你期待丘比特的新艺技
在神经末梢挽弓待发
并能够尽早被感应
否则,纵然放大音量
让一曲浪漫在想象的篱墙开花
爱情之箭也不会深入肉身
变成支撑行动的骨骼

今年的情人节
被新冠病毒再度海啸
已经不再有伟岸的斗篷
温暖你寒冷的心形贝壳了

你并不感到惊异
后现代友情的中世纪混合体
会撕裂身份政治
使你感到无家可归
令你的诗句徒然单相思

困扰的怀抱
山也有了,水也有了
但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

一念之间

与其说昨天依傍今天
不如说今天被昨天拉近
钢琴声在窗前跌跌撞撞
心潮的蓝白博弈,像
反潜巡逻舰导弹发射室
银屏上的搜寻

也许,世界永远以颠倒的方式
在我们的视网膜中筑巢
月亮被坐成石凳
和平鸽变成一只麻雀
却仍以鸽子的名义向你说话
多样性成为去精华的理由
资源在暴力手中改弦更张
辩论成为争论的假象

你不得不重新定义恐惧
为概念的滑坡
为断然毁约寻找理由
甚至,重新规范真理和事实

你看到儿童手中的糖果
纯真眸中海洋的闪光
你的岸边翻卷着陶器碎片
虽然文字破碎,思想五音不全
古老的房屋仍是你心中的宫殿

你能杀死一只知更鸟
但永远也无法杀死时间
在一条蚯蚓腹下的蠕动
曾经可能的,将会永远可能

文化变迁

跳橡皮筋的童年
丢失的花手绢
散发着酸甜的水果味
两只蚂蚱坐拥草丛的发夹
你的双眉像张开的手掌
拍着两只滴溜溜的眼球

一座乳白色小石桥
镇住了躁动不安的河水
崎岖的山路传来狗吠
引你进入寺院门
一碗米饭,一盘新鲜竹笋
一小蝶开胃的腌咸菜
轻易改写了自负的青春史

中年五味杂陈的世界
不断更新着眸中的成像
先知们长着山羊胡子
衣衫撕裂之后
暴露出一个帝国的雄性
而你,只是一名变性假先知

现在,色拉拼盘的餐桌上
添加了蛋白粉和白藜芦醇
一杯加冰块的杜松子酒
逼你说出冷藏多年的隐私
但这跟网络铺天盖地的爆料相比
连一根鸡毛都算不上

谁与谁的我们

在音阶的最低一级
露台的琴键已经按下
月亮圆溜溜的音符
为我们的交谈播出谐谑曲

风从地中海吹来
在你的色拉果盘撒下香味
你欣慰,一个词抵达了遥远
一个音符的飞毯载你云游

深蓝的海水奔涌着夜色
在三角地带的阴影
你看见山坡的比基尼
看见椰树下沙滩光滑的大腿
它像是我们中的她
从她的角度看
你也是我们的成员之一

在坡地我们高台跳水
长时间地,潜泳光的大海
一只雷鸟噗噗飞过
诡秘地隐身
传播偷袭月亮的阴谋论
你在心里大声喊不

在一条河入海的口岸
你看见大地的泪腺畅通无阻
而你,刚刚揩干眼角的泪水
否决了雨季提前的天气预报

书店随想

在书店,时光树木成林
土地翻开草皮扉页
语词长满叶子
从海洋吹来的风
从大漠袭来的沙砾
在断章取义的隘口会合
你期待某一天
误读能够翻身,成为正解

晚霞以一朵花的身份亮相
噪音被南风流放,在玻璃窗
像一只苍蝇嗡嗡碰撞
无论我们如何强化视线
终究停留于表象,难以深入本质
灯光像脱粒后的白米,泛着清香
时间在深度阅读中长出刺须
你大有飞蛾破蛹的感觉

童年的核桃树
在你的大脑结出果实
需要砸开的硬壳太多了
如果批量生产,那就免不了
洗脑的流水线工艺

眼神闪烁,你用一根火柴划亮历史
发现自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是
你从一只花盆想到墓地
说:我正在学习
浮云式的,和下水道式的

游走的感觉

白天恰到好处
你满足
阳光的金色啤酒
为喷泉灌顶
在街影里泛着泡沫

稍一定睛
石头就变得透明
彼此碰撞着
像玻璃珠子滚下山
山风,山林,山水
携手浇筑了大山情结
使你,能站在山峰崇高自己
然后随石头滚下山
在房屋走廊又硬又冷的心肠
不走错房间地世俗化自己

窗外,酒气升腾的火焰
在淡绿的水底燃烧
被人称为浪花。你采撷一朵
别在心胸,覆盖尘烟名牌
如果事物在此刻终结
你的愿望,一定是
让世界变得人性化一些
让自我变得自然化一些

你在体内吼叫自己的坟墓
然后一脸迷茫地醒来

剥洋葱

一捱到每年之始
你就一瓣一瓣地剥洋葱
昨天夜里剥到最核心一层
然后在新年的月光中
看着它燃尽了,羽化了,登仙了
同时听见窗外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今天是元旦。这两个字都有谐音
使你想起滚圆的石头和浑圆的洋葱
就石头而论,西西弗斯每日的流汗劳作又开始了
就洋葱而言 ,你伸手摸去,开始剥削表皮一层
像是在客厅剥开一件礼品包装
又像在厨房流汗,预备一日三餐

你用小刀用指甲剥离日子,看似对时间的残忍
而实际上,是时间的一柄尖刀
又开始雕琢你,在你的皮肤刻出皱纹
这些一深一浅的道路具有深刻含义
一如你剥洋葱的时候
手感触到体外体内形形色色的东西
看见情感、理智、心态如何斗嘴

有时候洋葱的辛辣呛得你直流眼泪
但是面对生活,你只能忍气吞声
(尤其当自己的外相被剥开,露出本相)
过去你还有些害羞,但是现在
你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对你如何定义
因为你只对自我的个人史负责
只对365天每一天的消费指数负责
只对时针和秒针的挥剑格斗负责
只对剥洋葱的程序和自己的情绪负责

2021年元旦清晨

终曲

在一首诗中失落地平线
在一个小镇曲曲弯弯的巷道
你的目光被一只红头苍蝇撞断
没有蜜蜂,也没有菜花地
你徒生力气,想要掀开水泥地的盖子

童年的弹弓射出弹丸
击中了暮年的残阳
霞光落地,为墓志铭烫金
想起早春二月,江南柳色未举
说不上你将电影情节改编了
还是夜梦修改了一部老电影

影片中的角色互动
实际上都是你自己的心像
在一张黑白老照片中
一个女人面朝镜子背对你
你看到镜中的俏丽
顿悟人际沟通的三十六计

也明白了年轻的时候
当她笑吟吟从拐角折影而出
你高歌一曲的冲动
是如何错得离谱

幸亏你已将那首歌的曲调忘了
要不然,你的终曲
听上去就有些怪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