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

与其说昨天依傍今天
不如说今天被昨天拉近
钢琴声在窗前跌跌撞撞
心潮的蓝白博弈,像
反潜巡逻舰导弹发射室
银屏上的搜寻

也许,世界永远以颠倒的方式
在我们的视网膜中筑巢
月亮被坐成石凳
和平鸽变成一只麻雀
却仍以鸽子的名义向你说话
多样性成为去精华的理由
资源在暴力手中改弦更张
辩论成为争论的假象

你不得不重新定义恐惧
为概念的滑坡
为断然毁约寻找理由
甚至,重新规范真理和事实

你看到儿童手中的糖果
纯真眸中海洋的闪光
你的岸边翻卷着陶器碎片
虽然文字破碎,思想五音不全
古老的房屋仍是你心中的宫殿

你能杀死一只知更鸟
但永远也无法杀死时间
在一条蚯蚓腹下的蠕动
曾经可能的,将会永远可能

文化变迁

跳橡皮筋的童年
丢失的花手绢
散发着酸甜的水果味
两只蚂蚱坐拥草丛的发夹
你的双眉像张开的手掌
拍着两只滴溜溜的眼球

一座乳白色小石桥
镇住了躁动不安的河水
崎岖的山路传来狗吠
引你进入寺院门
一碗米饭,一盘新鲜竹笋
一小蝶开胃的腌咸菜
轻易改写了自负的青春史

中年五味杂陈的世界
不断更新着眸中的成像
先知们长着山羊胡子
衣衫撕裂之后
暴露出一个帝国的雄性
而你,只是一名变性假先知

现在,色拉拼盘的餐桌上
添加了蛋白粉和白藜芦醇
一杯加冰块的杜松子酒
逼你说出冷藏多年的隐私
但这跟网络铺天盖地的爆料相比
连一根鸡毛都算不上

谁与谁的我们

在音阶的最低一级
露台的琴键已经按下
月亮圆溜溜的音符
为我们的交谈播出谐谑曲

风从地中海吹来
在你的色拉果盘撒下香味
你欣慰,一个词抵达了遥远
一个音符的飞毯载你云游

深蓝的海水奔涌着夜色
在三角地带的阴影
你看见山坡的比基尼
看见椰树下沙滩光滑的大腿
它像是我们中的她
从她的角度看
你也是我们的成员之一

在坡地我们高台跳水
长时间地,潜泳光的大海
一只雷鸟噗噗飞过
诡秘地隐身
传播偷袭月亮的阴谋论
你在心里大声喊不

在一条河入海的口岸
你看见大地的泪腺畅通无阻
而你,刚刚揩干眼角的泪水
否决了雨季提前的天气预报

书店随想

在书店,时光树木成林
土地翻开草皮扉页
语词长满叶子
从海洋吹来的风
从大漠袭来的沙砾
在断章取义的隘口会合
你期待某一天
误读能够翻身,成为正解

晚霞以一朵花的身份亮相
噪音被南风流放,在玻璃窗
像一只苍蝇嗡嗡碰撞
无论我们如何强化视线
终究停留于表象,难以深入本质
灯光像脱粒后的白米,泛着清香
时间在深度阅读中长出刺须
你大有飞蛾破蛹的感觉

童年的核桃树
在你的大脑结出果实
需要砸开的硬壳太多了
如果批量生产,那就免不了
洗脑的流水线工艺

眼神闪烁,你用一根火柴划亮历史
发现自己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是
你从一只花盆想到墓地
说:我正在学习
浮云式的,和下水道式的

游走的感觉

白天恰到好处
你满足
阳光的金色啤酒
为喷泉灌顶
在街影里泛着泡沫

稍一定睛
石头就变得透明
彼此碰撞着
像玻璃珠子滚下山
山风,山林,山水
携手浇筑了大山情结
使你,能站在山峰崇高自己
然后随石头滚下山
在房屋走廊又硬又冷的心肠
不走错房间地世俗化自己

窗外,酒气升腾的火焰
在淡绿的水底燃烧
被人称为浪花。你采撷一朵
别在心胸,覆盖尘烟名牌
如果事物在此刻终结
你的愿望,一定是
让世界变得人性化一些
让自我变得自然化一些

你在体内吼叫自己的坟墓
然后一脸迷茫地醒来

剥洋葱

一捱到每年之始
你就一瓣一瓣地剥洋葱
昨天夜里剥到最核心一层
然后在新年的月光中
看着它燃尽了,羽化了,登仙了
同时听见窗外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今天是元旦。这两个字都有谐音
使你想起滚圆的石头和浑圆的洋葱
就石头而论,西西弗斯每日的流汗劳作又开始了
就洋葱而言 ,你伸手摸去,开始剥削表皮一层
像是在客厅剥开一件礼品包装
又像在厨房流汗,预备一日三餐

你用小刀用指甲剥离日子,看似对时间的残忍
而实际上,是时间的一柄尖刀
又开始雕琢你,在你的皮肤刻出皱纹
这些一深一浅的道路具有深刻含义
一如你剥洋葱的时候
手感触到体外体内形形色色的东西
看见情感、理智、心态如何斗嘴

有时候洋葱的辛辣呛得你直流眼泪
但是面对生活,你只能忍气吞声
(尤其当自己的外相被剥开,露出本相)
过去你还有些害羞,但是现在
你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对你如何定义
因为你只对自我的个人史负责
只对365天每一天的消费指数负责
只对时针和秒针的挥剑格斗负责
只对剥洋葱的程序和自己的情绪负责

2021年元旦清晨

终曲

在一首诗中失落地平线
在一个小镇曲曲弯弯的巷道
你的目光被一只红头苍蝇撞断
没有蜜蜂,也没有菜花地
你徒生力气,想要掀开水泥地的盖子

童年的弹弓射出弹丸
击中了暮年的残阳
霞光落地,为墓志铭烫金
想起早春二月,江南柳色未举
说不上你将电影情节改编了
还是夜梦修改了一部老电影

影片中的角色互动
实际上都是你自己的心像
在一张黑白老照片中
一个女人面朝镜子背对你
你看到镜中的俏丽
顿悟人际沟通的三十六计

也明白了年轻的时候
当她笑吟吟从拐角折影而出
你高歌一曲的冲动
是如何错得离谱

幸亏你已将那首歌的曲调忘了
要不然,你的终曲
听上去就有些怪怪的了

发生的或然路径

失眠的结局在小树林舞蹈
幽灵变成各种形状
在交响乐第一乐章抓挠
在装饰画面寻找康定斯基

蚕茧的黑屋子
紧锁的门被阳光一脚踢开
凉飕飕的风拉开大幕
复仇女神的白玉齿间
发出黑旋风呼啸
词语拉响汽笛

舌下流泉
一只手在体内拨弄骨头
发出竖琴的声音
清风滑过穗子饱满的玉米地
一袭绿衣的长发仙子
听出了风的走调

你理解,心情恶劣的时候
太容易情绪化走极端了
即使眼前阳光明媚
你也会看见一只红头苍蝇
嗡嗡地在耳边恬噪着
盘旋着,一飞冲天
在落日红眼,执拗而无奈

尘变

如果没有风
低落的尘土会永远低落
被人踏踩,留下蹄印
虽然进化意识在脑中千啭百啼
猩红的杜鹃花在一首词里滴血
被生存模压无意识地变形
谁能否认不是大概率?
谁又能否认只限于卡夫卡变形记?
等待的,仅仅是时机而已

而一旦有了风的吹哨
形形色色的躁动就揭竿而起
哪怕看上去多么低劣、俗气
多么荒诞不经,一付外星人面孔
飞沙之马群,滚石之虎啸
一张静伏多日、被压花的蛇皮
摇了几摇就现出真身
口吐咒语,上树上山上天
在城市的楼群东碰西撞
撩开华丽的帘布,冲击隐私
蔑视一切定下的规矩

这些卑微至极
一向被轻蔑、被嘲弄
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一旦有了翻身出头之日
是绝不会辜负这个机会的

轮子

存在发生于逗留
哪怕只有一瞬
哪怕灵魂附体、离开
在另一个心里痛遭拒绝
你也能够说,我存在!
并能够体验,这样的发生
与“我生活过”有哪些细微不同

当循规蹈矩的木轮
深深陷于泥沼,这时
走出泥沼、改变木轮的呼声
就像古希腊羊人合唱那样
配合默契,升起和谐的歌声
而一旦时过境迁,泥沼成为古老的历史
新的车轮,又开始重演木轮的遭遇

这样,两个方向:向前的和向下的
就开始发生价值观冲突
每一根不同取向的绳子上
都吊着一大群蚂蚱
甲方怀着对秋天的恐惧和对夏天的留恋
乙方坚持季节轮回,拒绝为冬夜翻案

当年宣扬进步的你
现在开始鼓吹“进步”的进步
并且,对渴望开倒车
回到过去时光的平稳、有序的那些人
报以同情,听任他们重新诠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