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的变体

旧照片讲述了河流的故事
躁动不安的时间,一经凝固
就在记忆中成为鲜花簇拥的坟墓
上坟时,花的血液向灵魂致敬
像河水流动的浓密影子

赫拉克利特谈论河水的时候
看到时光流走,人的双腿
哪怕完成了千里之旅,也无法
像踢开土坷垃一样,大胆恣意
而不被时间之流一跤绊倒
裂变为另一种存在

即使河流放大成海洋
或者故意抽干自己
变成一条蜿蜒的隧道
也仍然保持了远古的神秘
和不容分辩的暗中魔力

它对应你体内的肠道运输
打开腹语,不厌其烦地倾泻
水流和隐喻之间的关系
在你之后,时间规则仍不会改变
河流淹没了音乐,淹没了语言
淹没了我们所能表达的一切

一条废弃的铁路
在晚风中哐当着当年的运输
像河流摇身一变之后的咸鱼干

自动调节

异物感,痛风,蓝调忧郁 ……
你可以列出一长串单子
填满日光的每一处空隙
并且有理由担心,更多条目
会像一头头饿虎扑出笼子

天地张开的麻袋里
混合着各种颜色和气味
虽然,袋口已被牢牢扎紧
你却感到自由得无所不能
笃悠悠的气象观测之后
烧酒发出浓郁的烟味
坐在黄昏的躺椅
你望着新月的乳白色豁口
双臂一阵阵发痒,长出翅膀

你变得无法区分
内部的飞翔和外部的飞扬
醉醺醺的气压和雾气
使你如乘阿拉丁的神奇飞毯
飘离拥挤杂乱的居民区
视上升的刀光为一群白鸽
朝你频频挥舞橄榄枝

因为眸中的柔情
你被加倍地偿还了敌意
而一旦从惊愕中清醒
将目光调节到虎视眈眈
常识马上告诉你:这就对了

现实的变异

你记得自己的残骸就在不远
穿过街心花园、拐进一条小巷就是了
老屋已不复存在,连同那些礼教
受到惊吓的神经还在冒烟
暴力编目分类,并且像新冠病毒变异
越是成熟,越是不动声色

天地早已偏离理想坐标
心眼外向,耳膜内倾
一只黑口罩顶着太阳穴模拟夜
你头靠车窗,闭上眼睛
宇宙发出车轮的响声

你不由分说地接受现实
出于礼貌和出于谨慎是一回事
虽然一把刀一支枪并未出现
但它们在你的意识中虎视眈眈

街角新开张的咖啡馆
被白花花的暴雨洗劫一空
咖啡的黑水流入下水道
但规则毕竟是规则
生意经不仅顽强继续着
而且变得更美好、更坚固了

你仍然喜欢点一杯黑咖啡
抹黑似乎成了现实的第二本能
世界需要警醒,如芒刺在背
即使平安无事
瞳孔中也会冒出一个假想敌

听雨

下雨了,你倚着沙发聆听
地上的簌簌之声,如笔尖行于纸上
写出诗句。雨线断断续续地换行
带着翻译腔,不似童年的竹椅
因汗水的浸润发黄
将雨水的气味吸入竹纹
一丝一丝的,像凝固的时光
混合着各种味道
玩心太重的你,飞快地
竹筷刨着碗里最后的饭粒
一阵风穿过雨声,吮吸饭香

世事扑簌翻覆,时光冷暖交替
新的雨水盖着旧的雨迹
神秘地酿酒,年代越久越醇厚
老场景和新场景混合在一起
像雨水入泥,难解难分
你慢悠悠饮啜加奶加糖的咖啡
回忆起老式茶具
在黑瓦屋顶之下闪着幽光
老辈人咕咕地吸着水烟
用茶盖轻轻刨开茶碗浮起的茶叶
茶汤入喉时,发出咕咚的声音
像一只只青蛙跃入深井

你喜欢用想象重塑生活
像孙悟空拔一把毫毛,吹散开去
变成无数替身:将来,现在,过去

观雨

一场大雨支撑了很多东西
但你必须改变视点,因果倒立
才能找到观察世界的新角度
打破常规毕竟是不容易的

语句骨肉分离,内容隐而不现
只见逗号和句号流线型滑动
省略号突破了造句规范
什么是词汇的堆积?这就是了
但你不能说他言之无物

天空咯咯地笑
云的酒窝像烟一样灰蒙
苔藓和漂泊的浮游物
放肆地在天地的肋骨间穿梭

一切都在发生
空中的毛线衣钩了又拆
囚禁之内的和囚禁之外的
都在顽强地表现自己
幽灵从天空滴漏,磷火很遥远
云服务,一群人穿着灰色的囚衣
你听见发光声和单调的脚步声
雨窗和雨门内,囚徒博弈
反而拉近了自由的距离

深入源源不绝的雨丝
春晕的你端坐云的心态
静观沙漏的液化

如果

如果孩子们没有抱怨:
这一生经历的时光
出于不负责任的诞生
如果岁月像一张明信片
保存了当年蓝黑的钢笔字迹
和八月海岸的异国风情
那么,这一辈子就值得一活

如果温暖会发光
并且引来更多更亮的光
高悬于顶,照耀昏黑的暮年
跌倒和病痛,就不会
被认为是魔鬼狰狞的报复

如果厨房里的围裙
像万国旗一样飘着菜香饭香
为白瓷碗里的每一声咀嚼
见证肠胃深巷里的回音
并且带回童年的回忆
那么,每一次黎明的苏醒
就会心怀感激:从年轮的扎伤
从死亡阴影中,又多活了一天

如果你所承诺的
是比金钱、地位更宝贵的阅读
是简朴、明亮的房间里
对梦想的托付终生
是生老病死的四重奏
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的进军
那么,阴阳黑白的琴键和琴弦
就会响起悠扬真实的心声

春夜的气息

在枝头哇唧的乌鸦
与另一只鸟的类比发生冲突
不是一只红鸟,也不是一只翠鸟
鹦鹉学舌更加谈不上
颜色一旦多元化
昼夜的两极政治就失去市场

布谷鸟声中的春耕
太阳的眼神忽眨多重色彩
既然活着,实用本身就是立场
账目兵不厌诈,丰收一意孤行
生存的基本需求匍匐于现货市场
乍暖还寒的期货市场
起初,并非出于赌博的需要

山间的湖水,一只蓝色的篮子
盛满了各种影像
黑水,黑风,田野黑色的豆荚
衬出湖边一个孤独的黑影
白衬衫领子像一朵竖起的浪花
你半睁着下弦月的眸光

平静的面具,遮盖住
体内无数脉管涌流的声浪
风中的春夜像一块墨绿绸缎
沉默的大山半露半遮
胸前闷气升腾,存在被感知
闪掠过纽扣解开的肉身

岁月的尖齿咬得你血流不止
蠕动的活物被拖入死亡视角
逝去的亲人在你身上产生抗体
你几乎禁不住与死亡共舞
退步到滑坡的冬天
面对面凝视亲人的眼神

无调性的春天
小号在一枝桃花吹响
亚细亚的风在调弦
阳光颗粒饱满
蜜蜂嗡营着一路抛撒金粉
初绽的花蕾遮住心角的卑微
虽然你拼尽全力长出的
只是一片斜着诗行的叶子

空气流动的音乐在挠痒
屋檐的象牙冰雕悄然融化
一度硬着的心肠
触碰到软风之外的温柔
缱绻在你体内
道路像一根抖开的线团
存在本身就是一座迷宫

望着教堂尖顶的哥特式艺术
你看见天使拍打云翅
在妙曼的唱诗中
如衔着橄榄枝的白鸽降临

人寻找灵魂

列车穿过记忆
捅破一扇窗户,笔直而出
成为海边一道长堤
沙滩上立着一袭黑斗篷
你看到背影和隐约的长发
立刻想到法国中尉的女人
在海风中的愀然等待
你从那个时代的边门挤入
接下来的故事,就开始
在你的梦后意识
编织出多条发展线索了

藤蔓遮掩的山洞
一条青草路蜿蜒而下
仍然只有朦胧的背影
你仍然在后面不倦地追踪
在山腰一座茅顶酒肆停下来
凝视杏黄酒旗,遒劲的黑字体
像酒坛晃荡,酒香在你嘴角留痕
一个青衫人掀帘而出
你吃不准唤他酒保还是店小二

你耽于梦想,但不是一个醉汉
你伸手向飞鸟的天空
在云的白纸泼墨狂书
喜获空中的回应:一阵太阳雨
向你呈现彩虹的刺绣

你回到窗内
像一列火车徐徐抵达终点站
纯净的空气中满是看不见的手
挥舞花瓶里的鲜花,欢迎你归来

文化人类学

他们打开浓稠的天空
打开生命之后的世界,发现
那里仍旧以男人的雄性
为形形色色的冥物命名

性别有条不紊,循规蹈矩
主宰的本能与臣服的本能
在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疆域
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毕竟,秩序比多元更重要
热衷于棕榈沙滩,偏爱热带闲愁
就本能地拒绝雪莲的坛经
连同冰山之巅的缺氧环境
要去那里,就必须跨季
或者,攀越经纬纵横的阶梯

而一旦定居,习惯于某地
就会产生出一种惯性
维护既有秩序,坚守文化沿袭
即使一个急刹车
仍无法阻止其强烈的冲击力
虽然,你大方承认别人的世界
但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世界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