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演绎

一只鸟影翔出人生幻象
鸟扑翅离开
影子留在人的心里
成为一颗流动的种子
见风发芽,见人长出心眼

正如醉意泛波的酒花
铺就龙蛇飞舞的人生之路
一只鸟也可以将地上的阴影
从沉入心底的血斑
化为傲立丹田的黑郁金香

那么,你当然可以象征地
用一杯黑土掩埋过去
让其中的鸟影
挣脱鬼魅的怀抱奋飞起来

当冰雹扮演石头下雨
就崛起了阴影漂白的实力
山峦的比基尼
遮不住幽洞的肚脐
登山者的篝火,在洞中
将自己的身影刻在洞壁
成为一个部族的图腾

砂浆在奔流的血管里
冲积成一座岛屿
你在岛上大兴土木
在客厅挂一溜枝形吊灯
像一只鸟栖息枝头

夜望星空

那颗星回到自己
在蓝色遥远与黑睫毛之间
在云清醒与雾恍惚之间
矗立起一座纪念碑

你可以透过夜的纱窗
遥忆星光滴淌的往事
可以从往事的眸子
看到闪电的道路
是如何通向你的全身

那颗星没有陨落
只是变换了轨迹
升得更高、更远
永恒而显著地定位
却又无踪可寻
你只能相信自己
仍然在他的眼皮底下

对你来说
那不仅仅是一颗心
一座坟茔的眼睛
也是高高竖起的石柱
少年时代的图腾
父亲的形象
永远介于坚定与固执之间
永远介于宗教与世俗之间

你的生活

你的生活向来不拘一格
既窥觅自身,也投射世界
当两道视线相交时
便形成各式各样的组合
这些组合跨越时空
像密密的蛛网,罩住环宇

有时,你与青山比肩
悠悠升华,成为一片晚霞
有时,你思绪迸射
升起满天星斗
听见,从体内的某个庭院
轻烟般飘出的小夜曲

音乐在你的世界淬火
你扶稳新铸的犁耙,躬身耕犁
怀揣词,在诗歌松软的泥土
撒下一把又一把种子

有时,你的探索像嗡营的蜜蜂
在春天的花丛穿梭不停
你的眼窝是一枚图章
在小鸟的翅膀盖上眼神
当它腾空而起,你就鸟瞰大地

你推着时钟的独轮车
在崎岖的山道运送粮食
你揩干额头的汗珠
迎接死后的第一个降灵节

消息

你与他早已失联
不过有时
他会从你心里突然冒出来
(毕竟,你的韶华岁月
总是有痕迹可寻的)

但是昨天,他再度冒出来
是一具尸体,在殡仪馆
没过多久,他的骨灰
就在你体内飘起雪花来
初夏的午后,你冷到发颤

胸中的积郁
足以承担一场塌陷
你记得保存了他的照片
(那时多么年轻,他和你)
但是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着了
也好,就让它永远躺在记忆的箱底吧

懵懂的那时,迫不及待地窥觅
生命中不为所知的深浅高低
现在终于触底了,你和他
都抵达了人生某个界限
而你,过早被弹出他的视线

熟识的亲友在你面前排队
然后,一个接一个消失
烛光里,如果死到麻木
多死一个和少死一个
难道会有区别吗?
但是你多想大吼一声:
我的兄弟!

又是黄昏

风的清唱
钻入一丛紫丁香
夕阳中,柳树梳着发辫
明晃晃的岸边
她们年轻活泼的脸庞
变成一面面镜子
照出你的青春年少

很多年前,空腹的荒村
陪伴你禁食的一天
石阶的山梯通向天宫
你将狗吠听成嬉笑
将一道山溪的流水
听成梳辫子的声音

在一座废弃不用的老屋
你看到门锁的铁锈
窗棂漆色斑驳,干湿交缠
不知谁命令雨停,雨就停了
你淡然一笑,脱下雨衣
开始打点自己的脚步

现在,你伫立峰顶
思索如何无伤害地下山
心里惦记:古老的院门内
石榴树下被月光填满的深井

而此时,云中的伊甸园
正半开半合。那样的醉美
借着微风,反弹出你的归宿

生存第一

你蔑视街头的小贩摊位
却不厌其烦地推销精神药剂
从心理学效应、社会学效应
到文化人类学效应
竭尽其所能
证明宗教的综合功能

那样一种拉近的遥远
唤起坑坑洼洼的乡间路
雨后太妃糖般的泥泞
被风刺裂的双脚
踩在甜糯心情的路上
苦寒着,但是温馨着

正如你转为写诗
希望诗集拥有众多读者
于是,宗教摊位和诗歌摊位
各有各的顾客
各自引领了社会风气

虽然向南迁徙的候鸟
抖去一身漂亮的羽毛
与一只裸鸡无异
那又怎么样呢?
人类不是视生存为首要吗?

意识的深处

世界在时间深处淌水
时针干涸的河床
分秒像一条条泥鳅滑动
从你的指缝溜走

你在睡眠里顺水游弋
眼角露出地平线
存在的擦边球划过流星
亡人在脑中交替浮现
你尽心地体验死亡
坚信灵魂会在一个清晨醒来

一头鹿经过夜的大门
双眸变成黎明前的星辰
灵动的快门捕捉到它的回头
在它的眸光里看到古老的虔诚
它终于来寻访祖地了
这份被人侵占已久的族谱
在你体内响起惊恐的爆炸声

灵隐约着,屏声
披一身白光的薄衣衫
半透明的阴影
缓缓现出世纪的体彩
一匹斑马走入你的睡梦

你滑向水的边缘,上岸
立定于西墙,低下头祈祷
阳光的玻璃池里
两朵云悠然着天鹅的浮游

河流的变体

旧照片讲述了河流的故事
躁动不安的时间,一经凝固
就在记忆中成为鲜花簇拥的坟墓
上坟时,花的血液向灵魂致敬
像河水流动的浓密影子

赫拉克利特谈论河水的时候
看到时光流走,人的双腿
哪怕完成了千里之旅,也无法
像踢开土坷垃一样,大胆恣意
而不被时间之流一跤绊倒
裂变为另一种存在

即使河流放大成海洋
或者故意抽干自己
变成一条蜿蜒的隧道
也仍然保持了远古的神秘
和不容分辩的暗中魔力

它对应你体内的肠道运输
打开腹语,不厌其烦地倾泻
水流和隐喻之间的关系
在你之后,时间规则仍不会改变
河流淹没了音乐,淹没了语言
淹没了我们所能表达的一切

一条废弃的铁路
在晚风中哐当着当年的运输
像河流摇身一变之后的咸鱼干

自动调节

异物感,痛风,蓝调忧郁 ……
你可以列出一长串单子
填满日光的每一处空隙
并且有理由担心,更多条目
会像一头头饿虎扑出笼子

天地张开的麻袋里
混合着各种颜色和气味
虽然,袋口已被牢牢扎紧
你却感到自由得无所不能
笃悠悠的气象观测之后
烧酒发出浓郁的烟味
坐在黄昏的躺椅
你望着新月的乳白色豁口
双臂一阵阵发痒,长出翅膀

你变得无法区分
内部的飞翔和外部的飞扬
醉醺醺的气压和雾气
使你如乘阿拉丁的神奇飞毯
飘离拥挤杂乱的居民区
视上升的刀光为一群白鸽
朝你频频挥舞橄榄枝

因为眸中的柔情
你被加倍地偿还了敌意
而一旦从惊愕中清醒
将目光调节到虎视眈眈
常识马上告诉你:这就对了

现实的变异

你记得自己的残骸就在不远
穿过街心花园、拐进一条小巷就是了
老屋已不复存在,连同那些礼教
受到惊吓的神经还在冒烟
暴力编目分类,并且像新冠病毒变异
越是成熟,越是不动声色

天地早已偏离理想坐标
心眼外向,耳膜内倾
一只黑口罩顶着太阳穴模拟夜
你头靠车窗,闭上眼睛
宇宙发出车轮的响声

你不由分说地接受现实
出于礼貌和出于谨慎是一回事
虽然一把刀一支枪并未出现
但它们在你的意识中虎视眈眈

街角新开张的咖啡馆
被白花花的暴雨洗劫一空
咖啡的黑水流入下水道
但规则毕竟是规则
生意经不仅顽强继续着
而且变得更美好、更坚固了

你仍然喜欢点一杯黑咖啡
抹黑似乎成了现实的第二本能
世界需要警醒,如芒刺在背
即使平安无事
瞳孔中也会冒出一个假想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