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叠加的一片片叶子
变成叠加的一个个人
不得而知
他们何时被清零
退回到植物的原点
一颗心冒出一枚花冠
在叶子的纹路之间徘徊
隐瞒历史,避免曝光

为了在有限的资源中存活
谁都会不惜拼死一战
或者,对命运卑躬屈膝
就像当年幼儿园的胶泥
被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在一场自言自语的游戏中
扮演不同的角色

在纷繁的世界
可比拟的实在太多了
一不小心就滑入阴谋论
不得不分层分级分类管理
对于罪犯,面对的不是国王
而是警察;同样,对于写手
可以异化为献给审查官的玫瑰

很多情况下,苦苦寻求
收获的却是一鼻子灰
而一个无心之举
一下子就歪打正着
从一个破旧的小渔村
迁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抗疫去

透明的空气
并不如你理想化的那样
纯净、温存、忠厚
既然已被绑架,那就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无论以谁的名义)
甚至,突破你的想象力

因此,我们从四方聚集
抛弃一切偏执、成见
像松散的棉花
捏就一团棉球,一块纱布
蘸着酒精、消毒水亮相
会聚于医院、街坊、商场
对病毒坚定地说不

我们肤色不同,国籍不同
但是在生死存亡之际
很有可能
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
也与你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与情愿与否完全无关)

幻觉

沿着喉咙走到底
就到了小巷的尽头
一阵热风热雨
融化了寒气袭人的黄昏
苍白的月光升旗
定睛一看,是病房床单

滴水的山洞无声哽咽
暗暗奏响的曲调
在心律的不协调中失序
下一轮的妥协
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沿着墙根你蹲了下去
像一只夏末的蟋蟀
你的鸣声清晰
你听见两种不同的声音
闻到夏的腐味和秋的清爽
隐隐看见冬的白大褂
在低矮的墓穴一闪

此刻一切幻觉消失
印入你眼帘的
仍然是病房的走廊
匆匆的脚步
伴随着药瓶打开的声音

三色鸟的分身

一只红鸟飞着飞着
就变成了一团火
烧红了天边
拍打着晚霞的翅膀

一只蓝鸟的飞翔
嫣然抖擞成一缕蓝烟
在天庭眩晕,涌出水波
一弘蓝空如洗,如醉

一只盘旋的绿鸟
则整日热衷于定位
转动双目
滴溜溜寻找对象
看准了,就从天空俯冲
立于悬铃木光溜溜的枝头
动画般演示春天的芽苞
如何从透明的无
到绿茸茸的有

及至叶子羽毛丰满
舞姿温暖了春天
阴凉了夏天
在秋天带领群鸟
开始一场金色飞翔

一粒尘沙的护根

大数定理
能否为细小事物护根?
一如柏拉图的理念
成为衔接大与小
虚与实的公因数
也为哲学与宗教
血与水的联姻
挺起强健的筋骨

如果一粒微尘
能证明自己来自星辰
坠落的命运,就会
绽放天堂的荣光
星辰的轨迹
就很难不擦亮一团火
使你在黑暗中的独行
不再孤寂
不再是一次痛苦之旅

哪怕被击打,被分解
也总有什么存留下来
一再验证你的身份
亮出被大数定理
盖了金印的护身符
纵然卑琐不堪,被人冷眼
你的举手投足
仍能闪烁着天使的高贵

被遗忘的神迹

每日清晨,隐形的女神
在蔚蓝海面临盆,生出太阳
含其于口中,用柔软之舌
为婴儿洗浴,让天空
混合着乳汁和金色胎毛

自此之后,从上午到午后
万物的影子被矮化
被降低身份为奴
尾随行人,亦步亦趋
或在树荫的裙下屈膝伏跪

黄昏是割舍的时辰
向过去告别是严肃的
每一段经文,都须
逐字逐句地望文生意

白昼卖身为奴的影子
到了此时
一举夺得王位,昭示天下
黑色纪元就此开始

此时,太阳被女神吞咽入腹
它倦意难捱
在女神体内安然入睡
为地球另一半留下半盏灯

少顷,女神吐出月亮
你纳闷:那是太阳的影子
还是另一位神子?

久而久之,见惯此事的你
不再把每一天视为神迹

万物有灵论

充气的时候
才看见漏气的小孔
看见鲜红的血滴流出
你被想象力发酵
视其如己出
仿佛这是你的手指
在苦水里泡胀
被一根银针扎出血
点燃一堆湿火

万物都牵动你的心
于是,它们的存在
已经发生的,尚未发生的
可能发生的,连同
以另一种方式发生的
统统被纳入你的版图
你的血脉成为流淌的江河
骨骼的山川梯田攀援
山下宁静的湖泊
实际上是你的胃积水

雾状思维的核聚变
验证了万物有灵
牵一发而动全身
凡八竿子打不着的
必定是妄念无疑了

救护车声划破了夜

黄昏,邻里响起
尖利的救护车警鸣
前几天还手握喷水壶
笑眯眯地
给红白玫瑰浇水的他
被一付担架抬了出去

风中,一根白发飘落下来
但是你没有看见
只是感到
在浮云的日子里
思虑越来越重
身子越来越轻

邻居的遭遇轮到你
似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蜡黄的脸
在你眼中变成一片叶子

轻得像一缕云烟
与生活的教条分离
仿佛生并不属于自己
死亡才是

生是盲目的
所有意识的作为
和无意识的求生本能
都在为终点作准备

下沉

下沉是一种过滤
是将粗粝的庞杂筛出
扔进时间的垃圾箱
让光的粒子沉入丹田

下沉是一道过程
是在风中倾听一首诗
任凭每一个词
每一缕柔细的感触
在下沉的体内慢慢稀释

曾认为无比重要的
现在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曾觉得理所当然的
现在开始懂得珍惜了

日子慢下来
无论是眼前的景物
还是体内的意象
都蓦然被放大了无数倍
浩淼画面,色彩的每一颗粒
都像灌浆的谷穗
在凉爽的风中闪光,醉酒

一切在无言中进行
无论你经历海啸,还是目睹
大陆板块在风中塌陷
都静默如空气
在缓缓下沉中净化自己

存在感

你的喉咙之下是一片沙漠
音调松散,音色沙哑
很少有清爽的时候
(一如沙漠中的绿洲)

有时,你向别人发话
竟成自言自语,含混不清
像一把锉刀下
吱吱呀呀的呻吟
你这才意识到
自己将自己禁闭得太久了

一阵热情奔放的探戈
一把抓住你,拽你出幽秘
你探头探脑,反复张望:
那些穿着工装裤
身上散发出油漆味的人
不正是在证明
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活法吗?

难怪浮士德要走出书斋
与窗外的世界接轨
甚至与墨菲斯特打赌,看谁
对人性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不就是为了使自己
这一滴晶莹微小的水珠
融入一片水域
或者,与干燥的沙土对话
在那里印证自己的存在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