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眼神

在这月亮的隆重节日
有人看见一个守寡的妇人
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
素洁,阴柔,端庄
她的笑容银光闪闪,魅力四射
令地上的走马灯更笃实明亮
令一场盛宴座无虚席,永志难忘
同时,也勾起无数远行者的乡愁

然而,她毕竟是苍白的
任何人只要举目
就能看见她隐约的心事
无论她如何体恤民情
布施千家万户,抚慰不完满的人生
也无法抹去那些晃动的阴影

她是轮子转动四季
她勾起遥远的太阳相思
在这难以成眠的良宵
有人看见一滴凝固的泪珠
一个巨大的银白疑团
一只茫然、困顿的眼睛
在蓝色的夜空一眨不眨

看啊,这些灯红酒绿的欢宴者
这些街头广告牌下入梦的流浪者
所有一切,与她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完全能够理解
对那些缺失、破碎、无依靠之人
眼下皎洁的月光,能变成温暖的羽毛
抚慰他们的鞭痕和伤痛
他们的劳苦愁烦、空虚,以及无奈

话语

船桅已经倒下
浑浊的飓风沾满铁锈
意义越发难以确定
此刻对你来说
天堂的倒计时和地狱的倒计时
已经完全没有区别了

黑夜繁殖的私人空间
顷刻被白昼喧嚣的洪水冲垮
在一年一度的法会
你的白骨抡着倔强的鼓槌
看呐,八月被九月击倒了
难道,你要在电波的窃窃私语中
扯断一根网线作为鞭子吗?

一阵大笑擂鼓之后
紧接着,以抽泣为序曲
开始了整部交响乐的演奏
励志的标杆被压弯
写作的准则越来越反智
一些人对废话的热爱
已超过了对严肃文字的尊敬
只要认准群体归属
就能找到发声的一席之地了

有人瞄准你的口型
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似乎仍在犹豫:对你的鉴定
难道真的值得一粒子弹吗?

自我调节

怜悯是一种暗自涌动的激情
想要问心无愧,就必须
不光怜悯别人,也怜悯自己
不再苛责自己的过去
倘真如此,记忆就会自动发声
回报三分严肃,三分坦然
三分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纠结

人们从你身边走过,不屑一顾
你淡然一笑,只管走自己的路
透过柳影,弯月入你视域
黑咕隆咚的夜掉下一只鞋子
像童年肉铺排队占位的一只篮子
那时一切匮乏,你记住了经济学原理
现在,粮食从大脑溢出像剥落的墙粉
肥得流油的生活已大大超重
与此同时,又显出单调贫乏的样子
你永远在期待什么
就像那个等待戈多的人
不耐烦地问,另一只鞋子何时掉下来?

现在,你已全然心平气和
如果成为一只鸭子
不会再期待孵出一枚金蛋
如果成为阿里巴巴
不再会寻找芝麻开门的暗语
当然,更不会让自己的记忆
定格在那个永远长不大的丑小鸭

感悟

蓝色的钟声里梦在下雨
你的意象沿着水汪汪的人行道
一阵噼里啪啦小跑
经过红漆门漏出的咖啡香

一首哀怨的歌将夜幕撕成三片
墙下三叶草发出爽朗的大笑
你庆幸自己摆脱了二元对立
任凭一生经历的各种欲望
在时光的阴沟里流淌不停

当星光漫过头顶
你被阴沟吐出阴影
像一条被遗弃的沉船
音乐在你身上变换着星象
你的手臂有七颗痣
像梦中被抽去光源的北斗七星

创世纪在你体内轻声吟咏
你掏空歌词,只留下旋律
感觉直接与上帝面对面
他一定听见了
你的焦虑你的疑惑你的愁烦

醉意朦胧的风折起大地的创口
此刻,一生的挚爱无影无踪
能够留下痕迹的都是仇恨
而且,那些弹片和皮鞭
会在历史的沙地再度发芽
长出一片阴影的森林

风在狂奔,你站立不稳
死亡的笑声为烛光船送行

时间的记号

你的心里咯噔一声
感觉天空颤动了一下
仿佛狗吠咬痛了月亮
向日葵耷拉着草帽
人生的周期又打摆子了
文字交易市场蚊蝇嗡嗡
星星们乱点鸳鸯谱

符号一个个被发明出来
敲打、组合成铁定的规则
建立起分类学和谱系学
于是有了“我们”与“他们”
有了常态思维与反常思维
有了打压异端的棍棒
囚禁罪犯的监狱
放逐离经叛道者的荒野

大海的尊严是由天空维持的
天空的秩序是由星辰维持的
但是,有没有一天
星星像下饺子一样落入大海
煮沸的海水扑哧扑哧响着
你的肚腹如一只空碗

在海滩,你从一块石头
认出它原初的星宿之名
你解开一个固化了的梦境
但撰写的石头记中没有红楼
只有一些破旧的矮屋
屋里的人有显赫的身世
但他们在碌碌无为中度过了一生

我们述说,却常常言不及义
风中晃动着一个个影子
有人看出是三色堇
有人看出是河马的喘息
有人看出是玛格丽特的初恋

传承

云朵悠然着白色旋转
棉花在织机里打滚
迎风抽丝出一座云梯
你的视线缘梯上行
祥云圆润,如甘美的葡萄
表皮裂绽,你渺若一只蚂蚁
迫不及待钻入果肉
仿佛进入现世的永恒

你从云窗端详地上的你:
虽然选择自我伴行
但到了岔路口,仍会犹豫不定
你想起乌鲁克国王吉尔伽美什
想起与他形影不离的伙伴恩启都
一个半人半神,另一个半兽半人
二者平衡的结果
就走出一个完整的文明人

但是恩启都突然死了
这让吉尔伽美什措手不及
开始正视死亡,思索生命的意义
在寻求永生未果后,他活出此在
尽责尽职,带领人民改造家园
一再刷新了城市文明
高墙上刻着他的彪炳业绩
可以想象,这令那些在生死轮回中
颠簸不已而又无法跳出的人
生出怎样的羡慕和妒嫉!

而你,一个现代人,总觉得古人
时常在你的梦中显灵,或附身于你
你吞下他们的身影
用方言启动他们的经纶

夜行客(外一首)

夜行客

一条黑河在床上翻滚
墨水漫过你的梦境
那个小小的房间
顷刻被字符的蚂蚁爬满

一艘舰艇驶近小岛
花旗招展,花粉四散扑鼻
故事在旅行包里巅来巅去
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蹦出来
确定自我身份,陈述个体历史

太阳在云端闪耀着指甲红
发生过的艳遇隐隐在笑
勾引出童年的俄狄浦斯情结
为了社会秩序,压抑不可避免
那些应允你绝对自由的口号
不过是加了蜜的迷幻药
你永远被权力制约
被层层叠叠的关系捆绑

你与过去告别,与存在主义决裂
与文化控制论握手言和
任凭内化了的编码
布满你身上的每一条血管
任凭血液的颜色由红变黑
成为墨水,重写你的一生

自侃

既然历史能够被折叠
显此隐彼
还有什么不能被折叠呢?
一切都是柔性的、可塑的
再庄重的话题也能被挠痒痒
令板着脸的句子忍俊不禁
喷出一口词来

随着阅历,你会逐渐习惯:
漫不经意的误读
冷不丁成了严肃的正解
独领风骚,以至于被封为经典
如果非要揪住一个词死死不放
像揪住一个人的衣领
气冲冲要与他对簿公堂
那会很快成为笑柄的

某日,你用官方语言接近对象
然后突然换了一付面孔
用资深方丈的语气
与之探讨灵魂的移花接木问题

战火雕刻的地球
被搂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成为胸脯的一部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人生即苦
而写作就是拒绝投降
就是笔作犁铧,勤耕于荒原

面对手持长矛逼近的土著人
你会本能地亮出殖民者身份
心里十分清楚
是什么决定了彼此间的权力关系

新生

被流放的音乐闪着树叶的光泽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个音符
它们在风中前呼后拥
踩着节拍,不断尝试新的曲式结构
你看见城市的下水道牵肠挂肚
浮尸暗涌,往事阴魂不散
被道路揉搓的麻绳五花大绑
成熟的豆子倏然冲出豆荚
像月亮的子弹砰一声射出云层
天空被击中,痛饮雄鸡的引吭高歌
呕出太阳一颗滚烫的心

你和谁心心相印,谁就是你的客舍
你每天走进不同的房间
像一个洗衣妇,换下汗斑泛黄的床单
野外,一条弯曲的小路长满汗毛
通向青山丰腴的大腿
你终于找到绿荫掩映的山洞
三步两步冲进洞中,如钻入母腹
在水中央的石岛躺下来,闭紧双目
心里数到二十,静静等待灵魂的投生

色彩的文化

一片幽蓝在橘黄里尖叫
最终,囚禁成了一种享受
色彩的女人花枝招展
男人像泥土一样流汗,润泽她们
然后将她们变为私有财产

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是孪生的
身份的定位本身就是一种尊严
争夺文化霸权天生就是一种权力
空气中飞旋着乳白色的声音
云朵四散,不断完成新的的组合
说出道路的方式可以是温柔的
也可以是强硬的、不容置疑的

水流中的划艇,每向前移动一寸
岸边就有一些人倒下身亡
他们中很多是被别人击倒的
或者是被生存链条勒死的
也有的是自己倒下的,经历了
病痛和自杀,无法逃避的诅咒
还有的是为信仰殉葬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施展政治魔法的
香喷喷的面包变成一座座碉堡

抛弃本体论后,审美经验就无所不在
你向一头斑斓猛虎移情
就会情不自禁地抬手捋须,虎虎生威
而当你回顾往事
九十九片尿布就飘荡在空中
像一朵朵盛开的白玉兰
全托幼儿园的阿姨们就无愧于园丁
集体主义就稳坐文化霸权的龙椅

结合部

你在月桂的表达中见到百合花
月桂不会说话,但是在风中
天地飘洒意识,其形态色彩各异
意识到时间,意识到存在,意识到匮乏
意识到生命的短暂,诸行无常
意识到一个事物被多重事务交缠
焦虑不仅附体于清醒的思维
而且附体于无意识的梦寐
当符号繁殖,你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你不过是一个人称代词
在人群中,仅是一个认知和表达的符号
你知道我在你心里躁动不安
我知道六月是一只受伤的紫蝴蝶
断翅于某年某昼夜的撕裂
一条视线结满了蛛网
你投向世界的目光不再单纯
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
谁说弗洛伊德和马克思
不能心平气和地走进香榭丽舍大道
经阳光调解、坐在一起喝午时茶呢?
当他们换位思考、消除了根本误解时
水流柔软的舌头就变得透明
像一块光滑的绸缎,盖住泛起的淤泥
那些阴冷的咕哝的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