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滴滴

记住一个命名,或者一个词
就记住了夜色中一道光亮
记住了闪烁着神性的一滴水珠
虽然转瞬即逝,虽然催泪如雨
但是活出了自己的尊严
能以柔弱之躯撞向钢铁的命运
能在草原变成达达的马蹄声

使用一个古旧比喻,人生就成了一滴朝露
在阳光下变色,变硬,像一颗算盘珠子
穿梭于各式各样的算计
在炭火里取栗,把雪花捏成冰球
解开战争纪念馆的一枚军纽扣
令钱柜的按键改变颜色

许许多多的露珠累加起来
所有的故事搅拌在一起
就发生化学变化,就制成混凝土
就在火窑中烧成瓷砖,搭建一座天文台
在高高的山顶君临天下,观测天象
找到与自己命运契合的轨迹

天空的星星越来越多
难道是因为死人越来越多吗?
酿成灭顶之灾的那颗星
难道一开始不像一只鸡孵出的金蛋吗?
但是沉重的坠落
砸在任何人头上都是承受不了的

时间的流水声像一阵混合的洗牌声
一听你就知道有一些人会被算计
而算计别人的人,一向称自己是无辜的

黄昏,一阵急雨敲响你的房顶
泄露了算盘珠子中的秘密

别离

苦难的巨石被挪走了
她与病魔同归于尽
灵魂像一缕青烟扶摇直上
但你看不见死者的身形
只是在心里
一遍又一遍复原她生前的容颜

烛火把黝黑的天空点燃
举着火炬的人们在天上行走
发出排箫的呼喊
但是你什么也听不见
只感觉一颗心在空中高悬

一个人离开了世界
她的眸光就在星星里闪亮
每到黄昏,便从天上凝视你
或突然从你的睡梦中醒来
碰响门前叮当的风铃

昏昏欲睡的潜意识深处
阴阳两界的界线变得模糊
你被精灵的手抓挠着
血管里奔涌一波又一波往事
你相信她仍然活着
但漫长的别离使你心神不定

你从花园采下一朵白玫瑰
那上面还闪烁着黎明的露珠
一片花瓣在风中冉冉上升
变成月亮,距离那颗星多么近

此时,真实物象和虚无的影像
精灵和肉身,都不再有区别了
你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为在麻木中未失表达爱的能力
而永远感谢此生的相遇

纷沓的意象

一进入聒噪的人群
就泛涌出太平洋的愤怒
行路如挥臂浮游
可以走得灵魂出窍
走到三界五行之外
走出幸福和苦难的战争

而进入一组温馨的文字
就恍若行至桃花源的入口
(注意,这与桃花运无关
跟性意识的觉醒更不沾边
用弗洛伊德解读陶渊明
不过是一场联想游戏)

年轻时我们交换朦胧诗
中年之后我们谈论老庄哲学
咀嚼着金黄的脆皮鸭
在小说的氛围中灌着黄汤
大声斥责三碗不过岗的俗规
从来不去想,这与第三者
与后来的血溅鸳鸯楼有何关联

意淫的范围是宽泛的
你不会在一辆冰雕坦克听出履带声
严冬的碾压沉重而无声
你只感觉体内有什么被压碎了
夏天避之不及的火炉
顷刻便成了惬意的洗温泉

如果不建构一个对立面
我们就无法巧妙地定位自己
一如你用夏天凸现冬天
族群靠妖魔化敌手来增强自信

看啊,黑煤堆垒的夜多么迷人
星星的炭火灼灼燃烧

站在摩天大楼的窗口

你羡慕,你景仰
古人擦亮的一根根火柴
轻易就点燃了星辰的火炬
无数只看不见的手
举着它们深入宇宙的洞穴
在洞壁写下一个个神话
但你的心在下沉,坠向丹田
如同摩天大楼下降的电梯
又如深井中扔向水面的木桶
起风了,黑夜颤栗着
你的心的阁楼摇晃,站立不稳
错过了清晨六点钟的班车
其实你要去哪里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有一种出走的冲动
似乎一旦踏上旅途
就会自动进入星辰的轨道
就会开始奥德赛漫长的故事
然而你却被存在死死困住
被屈原式天问弄得疲惫不堪
错乱于现世的《约伯记》
好人被剥夺,义人受难
已经越来越司空见惯
你说索性也把我接走吧
如果是一根划不燃的火柴
拧不亮星星的灯盏
那就变成黑夜的一部分吧

人鼠之间

你在原乡人的习俗中做梦
却说着异乡人的方言
一只过马路的硕鼠喋血车轮之下
它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淡
你站在路边,人鼠之间的距离很近
死亡的面罩被无声撕开
顷刻,你对动物怀有的怜悯
被《诗经》对硕鼠的谴责代替
逆风发出一股怪味,萦绕于郊外
你下意识完成内部的情绪转换
自此之后
你投向世界的眼光就不再一样了
谁说当怜悯遇上意识形态
不会像硕鼠那样撞倒在车轮之下呢?

尸体们纷纷从坟墓中醒来
托梦告诉你他们的遭遇
他们生前被践踏被碾压被剥夺被欺骗
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然进程,命中注定
现在他们清醒了,觉悟了
用你的新思说出他们的心思
你的嘴哆嗦着,不由自主为他们代言
而世界根本看不出你是一个正常人
多半认为你是在说梦话,却不自知
你正在寻找作为根的集体潜意识原型
用儒家的济世之心
操练着老庄的遁世之道
当你透过一棵树看下坠的满月时
一张苹果脸正朝你挤眉弄眼

流逝

汽车突突地从窗前掠过
夹杂着雨打车身的啪嗒声
这是仲秋的黎明
城市窗口的灯光很稀疏
像底片上零零星星的霉斑

秋天在风中演奏自己
发出滋啦滋啦的锯木声
生命的意义像流水一样
由冷变暖,由暖变冷
人在冷暖交替中踽踽而行
时不时将一己之念投射于对象
催发出偶像崇拜,或无厘头恨意
有时则会在自己圈定的意义中窒息
不经意地造成他杀的假象

风雨中案情扑朔迷离
词语的牌桌上哗啦啦一片
哭泣变成浪笑,狂喜变成抽泣
秋天打着春天的幌子
大口喝下云奔雾涌的浓汤
以为这样就会怀孕产子,传宗接代

天晴了,在阳光的薄荷味中
一只青绿色螳螂匍匐于家宅纱门
下班回家的你,飞快掏出手机
但这位不速之客猛地拍翅飞走了
飞过凋谢的玫瑰花丛,飞向苍郁的松枝
十天之后,你在纱门又见一只螳螂
跟十天前那只很像,但颜色是黄褐的
这一次你不打算拍照了
生怕拍摄出内心的季节变化

看点

这个世界的看点实在太多了
即使经历一场巫术
你也不一定具备全景视角
见到活人身上裹着一层层尸布
以为这样就能与伟大的亡灵相遇了?

你的目光永远在筛选着什么
既然一切历史都是建构
借一次宿醉,你就能改变自己的过去
仿佛不经意修改了一幅画作
久而久之,便坚信那是真实的历史

黄昏的风抖落几许悲凉的音符
你的眼神像海边矗立的灯塔
观察大海这头悍野的巨兽
如何演奏出世间最柔情的乐章
你明白,即便日复一日的单调
也是有条件支撑的,那就是健康
而你不可能永远健康

你是一粒种子被因缘揉搓着变形
你吹奏的号声在暗中被修改
反而比你预期的更好听
夕阳在一部经书里移动目光
在古老的水灵灵的井台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邂逅了
成为一个勇敢部族的祖先

你想起与命运的一场对话
现实一再证明你的预测错了:
你成为自己不愿成为的那种人
而你愿意成为的那种人
一直在嘲笑你过于认真

走在云雾缭绕的山路上
你的裤管沾着斑斑泥浆
你一心遵循神人相遇的模式
却发现自己是一个例外

凌乱的风中

一张打呼的脸被吹成气球
阳光拍着鼓囊囊的腮帮
空气在掂量
什么时候该引爆你的余生

经卷中飞出一只白鸽
扑动着翅膀的智慧
降落之处,你灵感丛生
大声喊叫押沙龙,押沙龙!
但是没有一个人前 来

房间里静极了
你眼前出现童年的石头剪子布
但是对面已空无一人
你无法想象那个人的灵魂
会长成什么样子
会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看你

你呼叫上帝为母亲而不是父亲
因为你无法摆脱父亲当年的凶相
母亲出走了,又将你接走
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
你成功之后,她才放心离开了

你的灵魂曾在她的羊水中游泳
竭力劝阻她,千万别生下你
但是生之转轮是不容许有缺环的
你被它滚动,顺着既定的轨道
到站。遭弃。坎坷而行
终于走进后来的华彩乐章

直到被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绊倒
才看清,原来你一向信赖的人
已经背着你与另一个人幽会
你掉头走开,走向奔腾的大海
走向母亲的羊水

引子与回旋曲

旋律悠悠的引子
像是在不经意释放什么
又像在有意开导你的存在感

破碎的不连贯的语句卡在喉管
夹杂着方言和新注入的俚语
一个词像荧光闪闪的擦边球
在心颤中折向,急速落地
你的扑空姿势凝固成一尊雕塑

错过瞬间,并不表明一种缺失
一切都在不断流变
即使后来的不能填补之前的
仍会展现出生命的延续和惯性
(包括一场森林野火或决堤洪水)
你听,音符在窸窣挺进
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轻骑兵
小心翼翼绕过唇齿间的地雷阵
绕过肺气肿,白血病,肝癌,结肠癌

你在清晨的火车窗口凝望移动的山村
不去想黄昏到站,一个人拎着行李
走向月光下一家小旅馆
在房门前挂牌:请勿打扰
(多像一块墓志铭)
然后静静躺下,一觉不醒

你的腮帮鼓鼓囊囊的
像嘴里含着一把盐精枣
在秋天这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你向一片橘黄的叶子打开心扉
直到二者融为一体
旋律持续着,耳畔落叶纷纷
如果写作不过是一种发泄
只顾自己爽就行了
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评价呢?

梦的舞姿

水光折射着柏拉图的理念
你梦见另一个梦中的化妆舞会
一个影子复制了另一个影子
像泡沫从山峦黑洞渐次冒出来
你在妙曼的旋律中扭动身子
凝视笑盈盈、一身珠光宝气的她
直到她突然取下面具,露出骷髅的脸
你并未感到恐惧,反而露出喜悦
多年前走失的人
终于以这样的方式来探访你了
那年,在周末大学生野营晚会上
她的舞姿跟随篝火的影像晃动
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从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飘来
飘入你的想象,流进你的梦中
你感到时光无形的筛子
在你眼前筛着月光,纷纷扬扬
碎屑般洒落在你的身上
你嗫嚅着说,我来了
总算弥补了当年错过的约会
稍后,你们在旋律的一个休止符端坐
幽幽说着分别后发生的故事
她的脸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似乎在表明
时间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你近乎耳语地说:如果没有你的出现
我的人生和此刻的舞姿肯定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