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游魂

一群白色幽魂在游荡
他们潜入鸢尾花开的宅院
唤醒楼中人的黄金梦
向他展示,世上有一些东西
比黄金更亮眼,更具有价值

他们闯入另一些人惨黑的梦寐
像一团烛火点燃它们,温暖它们
告诉它们,只要不失去记忆
光明就不会消失
看清世界真相就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支白色游魂队伍中
有母亲们日夜思念的孩子
有孩子们未曾谋面的父亲
他们身上裹着白色绷带
头上缠着白布,写着醒目黑字
而死亡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年轻

那一年气候尤其反常
燥热的六月初没有下雨
而是在撕心裂肺的叫喊中
见证了一场恐怖的枪林弹雨
伴随着救护车尖利的鸣笛
和伤员板车冲向医院的轱辘声

那一个罕见的血色黄昏
那个寒气冷入骨髓、
被火光照得通明的不眠之夜
连同那些躺在血泊中的尸身
全都化成了白色游魂
悄无声息地朝我们走来
叩响我们的灵魂之门

教父

教父是黑色的
他身着一袭黑袍
遮盖住肉体的轮廓和气味
他清秀而瘦削的脸颊
因为常年的读经和禁欲
显得疲惫、阴沉、躁动不安
只要给予机会
他会偷窥一个少女的艳舞
一如巴黎圣母院的黑衣主教

他是一部隐之书
咫尺遥远,极少被人打开过
那里,每一页都能点燃欲望
焚烧地狱的熊熊烈火
虽然扉页题着端庄的大字:
献给圣父、圣子、圣灵

教父:我从未怀疑
天国时常在你内心显现
虽然它屡屡湮没于滚滚红尘
你有时是《牛虻》中的蒙泰尼里
在教义和政治利益的冲突中
怀着巨大悲痛牺牲了自己的儿子
而有时,你像电影中的黑手党教父
平地撑起一棵大树,封妻荫子
勃发生机盎然的世俗利益
并且,早已习惯于人生无常
习惯于街头枪战和神秘的失踪

沉浮于波涛汹涌的人海
我们一直伺机抓住救生之道:
也许是一个情人,也许是一名教父
就像《尤利西斯》中的斯蒂芬
从未停止过对父亲的追寻

我不得不说,教父的传承
及其两极对立,可以溯源古罗马
追踪到主教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
圣化与世俗的绝对二律背反

跨洋进入晏殊故里

即便是一场虚拟的窥视
即便隔着大洋,在漂流的异乡
我仍会被一缕江南绿风牵绕
追随一阙清丽婉约的宋词
挺身跃向进贤的文港:
北宋宰相、词人晏殊的故乡
那里有梨花院落,有柳絮池塘
而我的心敞开窗扉
挂起一对酡红的中国结

就这样,我和文港神遇了
眸光的摄影机沐风向前
越过浩淼的太平洋
在南昌之南,镜头拉伸
推入晏殊的故里
优雅、绵长的古意中
我着一袭青布长衫
流连于香樟树下的茶肆
一盅又一盅地品着新茗
顷刻,一阵暖风卷起竹帘
柳烟,芳草,长亭映入眼帘

阳光的午后飘着淡雅的茶香
在文港 — 华夏的毛笔之乡
我看见晏殊畅饮新酒
潇洒地舒袖、挥毫
将姹紫嫣红、浓淡相宜的神州文化
一笔一笔写入我的待哺饥肠

晏殊和晏公子几道
早已名扬天下,成为文港的骄傲
纵使天涯地角,游子归期难计
纵使离愁拉长了三月雨
也无须鱼传尺素
只消读一遍晏殊的词,便知
相思的底色是江南的胭脂

一杯清酒,一曲新词,一管羊毫
便使晏殊活在了当下
他用隽永的宋词滋养了我们
在我们生命的激流筑起一座岛屿
当苦难袭来,忧患四起
当旧梦难寻,知音难觅
他会悄然贴近我们的耳畔说:
君可见似曾相识的春燕
正气定神闲地从夕阳中归来?

柔静的风波

意象展现出海浪的自由国度
微风烘托着梦里晴空
到灯塔去吧
在那里,浓黑的夜被击穿
意识流的星星鱼贯而入
打着一盏盏明亮的灯笼

你终于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安静地坐下来,回顾自己的一生
多么想变成一棵南方的树
伸展着绿油油的枝叶
在阳光下沉思,在风中自言自语
说出一切心里想要说的话
爱过,恨过,悲伤过,愤怒过
唯独没有嫉妒,因为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不可复制
每一种人格都有自己独特的道路

无论作为命运的宠儿
还是作为命运的弃子
无论你与她是在交换爱的象征
还是在交换死亡的阴影
也无论此生作出了怎样的选择
付出了怎样的机会成本
你都珍惜每一个不可替代的瞬间
手中拽着的一大把债券和字据
都会认真地偿还和兑现

你不会去假设
如果明天来临,世界将会怎样
而是抢先一步踏入明天的电梯
从缓缓升高的过程俯视今天
一如你站在今天缅怀自己的昨天

暗中的发生

陌生人造访了心内的蜗居
魔鬼和天使扮演男人和女人
但我是我自己的守望者
我的麦地已经返青
等待着黄金五月的收割
我的船在巨大的星夜行驶

迷迭香的春天飘落冬天的雨水
海浪翻滚着白玫瑰的颜色
季节的幕后进行着一场争斗
春天的雄狮把冬天的黑熊赶走
然后开始繁衍后代

我开始计算自己的生活
储存许多粮食,足以支撑到秋天
然后准备好一粒子弹
在漫长的冬季来临的时候
一枪击穿自己的喉咙
变成一个哑巴
冷眼看生命走向自己的尽头

窗外的雨声和室内的钢琴声
像两条河流汇涌一处
手牵着手跳入大海

涂鸦

现在只有单打独斗的局部
只有孤僻的章节
只有字里行间的汹涌
只有内心的自白,才能成为
人体这款设备有效运转的齿轮

虽然,时针步伐整齐
皮靴踏地之声铿锵有力
但是整个画面已经被涂鸦
不再有统摄全局的主体
除了乌合之众,人们
不再对一个核心趋之若鹜

内战的硝烟一再升起
一个句子狂轰滥炸另一个句子
站稳中心的圆规
刚迈出一条腿就被阻隔
不得不绕道而行
这样一来,方圆的规矩
越发变得不成体统了

还有更多的征兆
更多的符号,更多的蛛丝马迹
都同时指向一个发散的宇宙
能指和所指交互叠加
一再突破戒备森严的值域和场域

无论是:说恋恋风尘
说时间一尘不染
说一个词陷入舌尖的沼泽
沉入深底,冒出恶臭的泡沫
都不会担心被贬入异端了

与此同时,宏大叙事的进行
突然遇袭,受伤,奄奄一息

星期天的午后

星期天的华尔兹
把时光旋转得更加飞快
甚至来不及回忆,年轻时
一支萨克管打翻了马提尼
你倒在一个奇数里
直到一团橙色的火焰
用一个偶数摇醒了你

慵懒的云朵
装扮成一袭白衣的稻草人
抵挡住阳光的万箭齐发
河流泛着啤酒明亮的泡沫
生存像河心的一块坚石
被水花擂出了鼓声

今天是你的生日
星期一也将是你的生日
你每一天都在出生
每一天都会死去
扑进一个亡灵的怀里

在那儿,你和一个人交谈着
听她热烈明快地表达爱意
你也尝试与自己交谈
你的左心房和右心房
交替成为叙述者和倾听者

风的皮鞭轻轻抽打着一首歌
每一个音符都变得甜蜜而苦涩
穿透了幻想和现实,迷醉和清醒
广袤的视觉网络
和枯瘦的听觉网络交织在一起
一切变得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

学习修辞

时间的流水在一夜之间结冰
磨成一柄弯弯的尖刀
你的肌肤果皮般被削开
看啊,心底猩红着层峦叠嶂
直挺着高傲的固执
像汗毛一样长出森林
啁啾的鸟儿在林间飞来飞去

世界的尽头在那里蜷缩着
然后伸直成一根根泪管
吹奏一曲曲长笛的呜咽
轻缓而深沉的潜意识宣言

半山的一棵古松腰间盘突出
你望着山峰的云朵
犹如凝视自己头上的白发
林中的寺庙香火旺盛
风吹动树林,发出哗哗的响声
似乎在说,如果没有这些香火
更多的人会在死亡与焦虑之间徘徊

乌云的颜色越来越深了
你在一只巨大的铁皮罐里唱歌
习俗和凡庸显得如此疲惫
而永恒像一只雷鸟
忍受着翅膀上的一根刺
在低空嗷嗷飞翔,抛下一条软梯
而你,再度错过升华的机遇

你躲在阁楼的小屋里写回忆录
每一面墙都生出一只眼睛
将你生硬地掰入其视角
如果没有修辞
你真不知自己怎样生,怎样死

想到禁果

你一直私下里相信
苹果风干,就变成一块翡翠
而当它软化、丰腴,柔情万种
就变成一大滴清凉的水
一举化解我们的干渴

改变信仰是随时可能的
即使金子铸造的童话
也会被岁月的流水冲刷、侵蚀
于是你问:当一个传说足够古老
又被时间的旧瓶装入新酒时
伊甸园那棵树上的禁果
会因人心不古而改变味道吗?

你一直在关注,在疑问:
究竟是谁走进宏大叙事的教堂
化为十字架下的第一滴血?
社会福音和个人救赎之间的张力
是否会横在一个人的怀疑和信仰之间?

当你一口咬开禁果的表皮
尝到鲜美多汁的甜味
你的想象力便开始作准备
会吗:从脆生生甜滋滋的果肉
猛然间跳出一条小蛇
一道电光冲入你的喉管
沿着阴暗潮湿的洞穴向下滑行
最后变成肠子的一部分
紧紧牵动着你的末世情结?

为了救赎,神必须死去
与此同时,他的此在也是必须的
难道有那么一个牧羊人
会忍心丢下他的羊群独自逃生吗?

一天的结局

暮光之城
几朵乌云像飞机在上空盘旋
你寻找着晚霞的猩红字迹
对于结局,除了沉默
还能说些什么呢

该结束的终究会结束
阴雨的草地,灯光下的雨伞
晚风模糊的翅膀
窗前正在撰写的自传
都在一张无形的口中被咀嚼

在星巴克,一杯咖啡和一本杂志
与你一起消磨时间
等待一个迟迟不来的人
心情潮湿而忐忑
月光和阳光苦乐参半

穿过树林的电线上
有一只黑鸦荡着秋千
记忆在生锈
往事和你扳着手劲

你起身说道,我必须离开了
就让代表你的那本杂志
留在窗前继续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