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就是接受一切

迟来的丰收仍然是丰收
虽然过程中出现压制
不确定因素大增
谜影幢幢,分不清
是鬼影还是人影
毕竟,该来的终于来了

如果你只看结果
不看或不计较过程
就很容易做到心安理得
但是,一条河上
桥被炸毁而又复修的事实
很难使人不多长一个心眼

沙枣花的故乡
乳香、没药、龙胆草
休耕或翻耕,撒种的
施肥除草的,提桶汲水的
对于走过每一步的人
每一次受挫
都不能没有想法的
无论是自然挫伤、误伤
还是有意而为的创伤

当然,一切无法逆转
给你机会修改经验
删去那些不该发生的
然而,正因为谓之经验
就坚持了它的中性
对好与坏,善良与罪恶
采取一种包容的态度

三明治

卷入三明治是一桩犯难之事
虽然两片面包固定不变
像两片摆出架势的嘴唇
但夹在二者间的内容
无时不是口味之争的焦点

挤入双方而又容于双方
不犯难是不可能的
在一道陡坡路旁
将你的红车,停入逼仄的
蓝白两车之间,谈何容易
尤其当心里不断冒出撞车声
事情就变得难上加难

此外还有选择的困难
面包片之间夹猪肉还是牛肉
才能不违背一个民族的信仰?
加奶酪还是不加奶酪
才能打开一个人的胃口
让他深入前行,探索事物
将每一个细节都细嚼消化?

选择不当就砸了一顿饭的胃口
尤其这顿饭之后
将有一次消耗能量的行动
这对肠胃和心情竞技状态来说
都是不可不考量的

虽然流行的快餐文化
的确是在抢救午休时间
但对于食味,仍然断不可忽略
当你对两片嘴唇间冒出的诗句
如此反胃,怎能不影响到
你食不厌精的的接受美学?

体内小小的开关

当你肿胀
时间就开始流脓
当你心存感谢
时间就散发出馨香

尽量将好事朝后挪
心里就生出等待
眼前的艰难和不快
就被将来的福分比下去

就获得关系保鲜法
轻松地挤出泡沫
让你的世界纯净如水
连一个不经意的蹙眉
也会具有美学意义

时间的涓涓细流
就被精心蒸馏
平淡的水就变成美味的酒
当然,对不谙此道的人来说
水仍然是水,而且越来越乏味
甚至发出一股腐臭之气

把握这开关,就能原谅
过去难以宽宥的青春虚度
就学会从现在起步
无论年龄,无论环境

存在主义发凡

被夜不动声色击穿
才看清白昼如此脆弱
所有的喧嚣,街道
五光十色的店铺
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和味道
以及,抵抗黑暗的灯光
都一声不吭,集体失踪
时间也大面积塌方
将你压倒在床上
盖上夜的被子

但你感觉不到背后之力
一切都在顺势而为
不仅融入生物钟的疆域
也混凝成文化习俗的国土
你说不清什么是第一天性
什么是第二天性
活着就是感知,就是去习惯
一切加之于自己的东西

直到某一天跳出日历
也许出于过于漫长的黑夜
也许出于过于短促的白昼
你异物感顿生
看世界的目光变得异样了
世界看你的目光也变得异样了

一阵瞌睡袭来

记忆的铁轨开始分岔
你无法确定,滑脱的故事
究竟在哪一轨迹隐遁
然后,从一朵开花的音符
慢慢长出金枝玉叶?

只能寄托于一段音乐了
只能指望一阵太阳风
将脸贴脸的过去
用麦芒的笔尖
重新描出鼻子,嘴唇,眼睛

不过,对于人的天性
对于一颗敏感的心
细节不再重要了
那朦胧的一团,经过裂变
引爆,会有许多碎片
像焰火一样在天空绽放

月亮的挂钟停摆了
那些标志时间的指针
像丢盔弃甲的兵俑
唯恐手中的兵器
圆盾,弯刀,弓箭
不能为时间松绑
在打铁的叮当声中
标上更新过的初心

仪式:举重若轻

瘦骨峋嶙的字
被无声地剥去尸衣
露出原生态骨质

骨头的钉子
小心翼翼地排列
矛枪们彼此妥协
收敛过于尖锐的矛头
在同一个体制框架内
凑齐前世的份子
静候进一步指令

水下潜力是透明的
你的憋气能力
轻易就控制住吐泡数
至于何时停止呼气
何时半露牙床贴水
你早已胸有成竹

水无孔不入,光阴
顺着鼻翼下滴
你呼啦一声出水
坐在岸边
呆呆回顾自己的一生

超越自我有无数方式
但一个简单的仪式
足以启动万马奔腾
引领勇猛强悍的战车

你住在色块的裂缝里
对于土地来说,你是天空
披一身云霞的霓裳
对于天空来说,你是土地
闪烁着五谷的光芒

你悬空,你沉浮
向上或向下
都是你的责任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性

作为第二天性
你沉溺于自己的身份
无暇顾及身外的风风雨雨
所有的褒奖,所有的唾骂
最终都化成嘴角的颤动

这就是你的命
匆忙的生活中,有时
甚至不能仔细思考一下
自己处于哪一组色块
在哪一层空间遭遇挤兑、误解
强迫你掏出身份证,证明自己

当然,这张身份证是无形的
有时,它不得不忍受一脚踏空的伤痛
有时,它不得不面对凶猛的舌枪唇剑
有时,不合群也成为一桩罪名

“小”的冲击力量:读韩云长诗《一滴琥珀血》

总的印象是,韩云的《一滴琥珀血》写得十分流畅自然,而又集中凝练;专注于“小”的多面体,或者说隐喻的多面体,淋漓尽致地发挥开去,纵向于历史及时间深度,横向扩展至多事物、多向度。小小的蚊子,叮出社会现实这庞然大物身上的血。

蚊子既在琥珀之内,又在琥珀之外。琥珀之内的蚊子很小,琥珀之外的蚊子很大。不是其体形的大,而是其体现出的社会、历史含义之大。诗人通过琥珀之内的蚊子与琥珀之外的蚊子之对比,实现了隐喻和象征中的张力。于是,大与小的不同指向性及两者之间的对立就疏解了,诗意就得到了整合,完成了意义转换,达到一种由语言实现的新的存在。这种贯穿全诗的张力,将蚊子的意象及其象征性表现得十分鲜明。

《一滴琥珀血》以26个英文字母为诗的结构序列,涵盖了东西方世界,具有一种普世意义。这首诗既有形而上学的沉思,也有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它们是通过反复对比实现的:大与小的对比,空间与时间的对比。全诗放大了“小”,带出历史,带出社会乃至世界的庞然大物。这种对比串联起全诗的内容,映射出时间的漫漫长河,以及处于历史中的社会现实,横贯了制度、文化、人性等各层面。就哲思而言,可以听见艾略特《荒原》的回声和海德格尔“思与诗”之间的对话。比如,人群中个体的异化,竟然在蚊子身上破除,获得原乡的亲切感,以及被异化湮灭的人之本性的回归(见B)。这首诗集个人经历与集体经历,东方的经历与西方的经历,现实的经历与想象的经历于一体,通过抽象的哲理性和具象的现实思索,揭示出人类普遍的生存状况和精神状况。

众所周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这首诗充分体现出这一点,其意象的提炼可谓精雕细刻。我一向认为,诗歌艺术在于通过词与词之间的有效组合,来创造意象,传达意义。这种组合绝非随机的组合,而是十分用心的艺术雕琢,是蕴含了感性和理性的诗性直觉的自然流露。惟此才使诗中的形象显得集中,凝练,鲜明。韩云的这首诗在语言方面使人耳目一新,好句可随手拈来,比如:“有一种时间由蚊子繁殖”;“这世界还找不出一种 / 向死而生的绝对,除了蚊子 / 对一滴血的执着”;“用力,用东西半球合掌而击 / 也不足以全歼蚊群 / 地图反而更痒”;等等。这首诗与一些语言苍白、停留在生活表面隔靴搔痒的诗相比,其出类拔萃是显而易见的。

总而言之,韩云的《一滴琥珀血》凝聚了诗人对人性,对历史,对社会,对世界的严肃思考,以小见大,用深度的意象和象征,以及凝练而富有韵律的语言,将一个美丽而苦难的世界呈现于读者面前,引发人们面对并理解自身的存在。韩云的这首力作,是值得大力推荐的。

水潭

被一块石头破瓜
青白的瓜瓤
以其清凉的形色
使你的舌尖一阵潮润

看似沉静的过去
有时也会溅起声音
提醒你,事情不会消失
只是蛰伏,像这潭水

你在水边伸出双手
手心掬住水纹的圆周
像在拍打一只水球
又像止住一只闹钟的铃声

其实并没有水球
没有青瓜,没有闹钟
甚至,没有水潭
只是你的心咯噔了一声
唤起生命中的某个场景

生命中的许多事情
看去都似曾相识
而你,并不急于证伪
而是“将错就错”
看其能将你带到哪里

自由转换

泪水一经凝固
就变成一粒白米
轻灵地动画起来
套上一袭黄袍
以谷种身份进入泥土
屏息凝思,等待命运

这跟你哗一声拉开窗帘
被天空一道闪电
暴露出心情是一样的
静谧的树叶
爬藤的牵牛花
绿莹莹的草地
无不在等你的视线进入
成为互动中的角色

它们从种子等到现在
脱去原先的骨架和皮肉
成为一种新的存在
而这,难道不是永寂之前
你应当怀有的心态?

一滴眼泪和一粒谷子
在时空里自由转换
这样的机制,不正是
你追求已久的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