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探戈

刨光了的生活
表面细腻,质感
每一个肌理都润泽
闪烁着得体的文化生态

但是文化也会潜入内部
在那里与精神纠缠不清
导致你脚步凌乱
左脚踩到右脚
青筋的脉动心律不齐

或者,一个虚拟的邀请
被彬彬有礼地拒绝
使兴冲冲出发的想象力
猛然绊了一跤
脚指甲的肉色防线
在心里被戳得声嘶力竭

生活显得光怪陆离
一有轻微响动
心里就夸张地岸边激浪
冲刷金黄的瓜田
使你冬日的夏日情结
迟迟得不到兑现

阳光闪烁着一曲探戈
欢快明亮的舞步
宛若一块轻盈的橡皮
将心中的阴影一一擦去

我思故我在

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
还是像相信你一样相信我?
此刻又回到笛卡尔的老问题
起点离自己很远,又很近

如果怀疑自己
也像怀疑别人那么容易
是否就将行为的出发点
挪到了海平面之下?

扔骰子的人生
早已没有了处女情结
而自动添加了宗教情结
既然一切都可以忏悔
何必在乎一时的举措呢

你用诗歌思考
较之用散文抒情
实际上是一回事
这与打你左脸时伸出右脸
打你右脸时伸出左脸
具有根本不同的意义
其细节,就是思的任务了

一个词就是一个杠杆
可以用它转动世界
一张嘴滔滔不绝
与其说是在搬弄口舌
不如说是在为日后的稽查行动
提供详尽的作案线索

飘来的目光

一对牛眼默望着你
目光柔和,但灌了铅
它们来自远方
一群沉重的喘息
你窥见隐约的牛轭

牛车走得很稳健
木轮吱呀破旧
一路颠簸的车上
驮着后现代的沉思

如果演出现代约伯记
你会不会走上舞台
自告奋勇做一名演员?
你会不会戏演成真
任那撕裂的亚麻衣衫
在心头飘飞成雪?

一想起牛的眸中
那一道闪过的鞭影
就看到潮湿的洞壁
烨烨反光的刀尖

刀光中的牛眼
所有被剜出的一切
都深深扣进你的皮肉
你自甘成为那头牛
低垂着牛眼
时刻准备忍受
重负、鞭笞、刀光

第八个是铜像

如果已经潜移默化
你会脱口而出:
第八个是铜像!
无论眼前的星期天电影
是如何一点一点拆除
星期一上班的阴影
你都无法不使自己
不走回当年的电影之夜

你不记得,也不会去问
第八个之前是些什么
它们各自以什么命名
跟露天电影银幕下的少年
存在着一种怎样的关系
你只须记住:
第八个是铜像!

甚至许多年后
与此有关的
银幕中的,银幕外的
所有故事都被你遗忘了
甚至连那是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
还是一部南斯拉夫电影
是一部反法西斯的战争片
还是和平建设的故事
你统统不记得了
只记得,第八个是铜像

它在你脑中迅速抽象
终于完成了造型
成为一个时代的雕塑
或者说,一个文化符号

岁末交班

在一棵树旁抬眼望天
你看到互相拍肩的云彩
像两位交班的哨兵
下班的那位
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阵微风拂过树梢
一只大手
轻拍了一下你的后脑勺

你和树,在这黄昏
也顿时成了交班的哨兵
你要走了,背起行囊
去云浪逶迤的远方流浪
也许,你能遇见那朵
交班之后回家的云
它会邀你做客
在帐篷,捧出风的清酒

而你,会表露自己的心迹
如何以一朵行云自居
告诉好客的主人
你漂流过的地方
那些河流,那些树木
那些炊烟的民居和市镇
那里的奇异风情

曲中的街道

在这支曲子里
你不认识任何人
每一个旋律都是新的
虽然有些似曾相识
你走进它的城区
爬上城中的高塔
放眼一望,那种感觉真好

现在你走在大街上
呆望着五颜六色的橱窗
白纱巾宛若云朵
红绸衫像一朵月季
朝你挤眉弄眼
你不由得一阵眩晕

还要走多少路才能出城
你不知道,也不去想
但突然发现
街上路人正迅速脱下戏装
露出本身的衣衫
街道像一条蛇抖掉青绿
露出褐色的蛇身

塔楼的大钟开始倒转
二十一世纪突然减掉一
变成二十世纪
哦,那是多么熟悉的场景
在少年宫的绿荫里
白衬衫的百合花
那么纯洁、清新地开放

现在你将这座城市再走一遍
所有景物无不提醒你
那些从少年时代
一路走向青春的痕迹
甚至一条小巷
都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走进一首歌
就走进了神秘的遥远
就很难沿着原路走出来

乘势之果

玩偶之家
在一个复制的神话中
缓缓长出铁锈
又闪电般绽开妖艳的鲜花

许多发生都无法预测
只有一点可以断言
那就是,对花样出台的限制
为了效果上的真实

心里所发生的一切
都会自然而然被视为变量
你也许始于一个乞丐的清晨
结束于一个贵族的黄昏
而远未被掏空的心情
可以在暗中置换二者的内容
只留下躯壳和名分
去迎合大众的角色期待

然后润色,导向,形成趋势
横向地批量生产
滚雪球般扩大社会容量
此时,真相如何,内部如何
形成的机制和过程如何
都不再举足轻重了
幼兽一旦长大
谁也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也无法震慑其威势了

一次预警

隆冬的蜷曲
缩影于一个冻僵的硬壳
然后,突如其来地
被一只春天的蜜蜂点破
记忆的穿透力
比你想象的更有活力

盈盈的水边一株桃树
粉红的桃花初绽
离枝头黄橙橙的树胶不远
一只蜜蜂嗡营着
你伸手去抓它
结果被狠狠蛰了一下
红肿着,为童年盖下印章

拔刺的过程
不记得是用了透明的酒精
还是褐色的碘酊
也不记得是否伴随着哭声
或者无声的眼泪

指尖的伤口
像一朵蔫蔫的桃花
在树枝上绽开着童年
只是,你对指尖留下的警告
很快就忘记了
之后长大,在人生中不断莽撞
多次留下伤口,才想起
童年的那次预警

俗丽的众口皆碑

素丽容易众口皆碑
俗丽则因人而异
一幅画,一支歌,一首诗
在有些人眼里是媚俗
在另一些人眼里是真艺术

都在回退着寻觅伊甸园
然而,退一千步
与退一百步是有区别的
一百步可以笑五十步
五十步笑百步
则说明信心的根基尚浅

一语出口
你看见空气中碎石飞迸
阳光为其染色
使之成为金口玉言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证明
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因为人们无法想象
改变历史是由谎言实现的
对于胜利者来说
自己怎么想无足轻重
别人怎么想
则是重中之重
轻中之轻

如何看待历史和现实
是可以通过语言调教的

滑落的目光

眼神滑向一页纸
光闪,跃起一片落叶
一张在空中翱翔的飞毯
许愿的黑色字迹
扑扑飞出一行行大雁
飞向南方的故乡

目光本身也在变化
曾是叶片上一道纹路
清晰地走出自己的一生
曾是词的组成笔划的组成
时光凝固的露珠和小卵石
曾是雁翅上的一根羽毛
乡情中的一缕白烟

滑落的目光
变成各式各样形体
从不同视角注视世界
同时也被世界注视着
显影出短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