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鸟的分身

一只红鸟飞着飞着
就变成了一团火
烧红了天边
拍打着晚霞的翅膀

一只蓝鸟的飞翔
嫣然抖擞成一缕蓝烟
在天庭眩晕,涌出水波
一弘蓝空如洗,如醉

一只盘旋的绿鸟
则整日热衷于定位
转动双目
滴溜溜寻找对象
看准了,就从天空俯冲
立于悬铃木光溜溜的枝头
动画般演示春天的芽苞
如何从透明的无
到绿茸茸的有

及至叶子羽毛丰满
舞姿温暖了春天
阴凉了夏天
在秋天带领群鸟
开始一场金色飞翔

一粒尘沙的护根

大数定理
能否为细小事物护根?
一如柏拉图的理念
成为衔接大与小
虚与实的公因数
也为哲学与宗教
血与水的联姻
挺起强健的筋骨

如果一粒微尘
能证明自己来自星辰
坠落的命运,就会
绽放天堂的荣光
星辰的轨迹
就很难不擦亮一团火
使你在黑暗中的独行
不再孤寂
不再是一次痛苦之旅

哪怕被击打,被分解
也总有什么存留下来
一再验证你的身份
亮出被大数定理
盖了金印的护身符
纵然卑琐不堪,被人冷眼
你的举手投足
仍能闪烁着天使的高贵

被遗忘的神迹

每日清晨,隐形的女神
在蔚蓝海面临盆,生出太阳
含其于口中,用柔软之舌
为婴儿洗浴,让天空
混合着乳汁和金色胎毛

自此之后,从上午到午后
万物的影子被矮化
被降低身份为奴
尾随行人,亦步亦趋
或在树荫的裙下屈膝伏跪

黄昏是割舍的时辰
向过去告别是严肃的
每一段经文,都须
逐字逐句地望文生意

白昼卖身为奴的影子
到了此时
一举夺得王位,昭示天下
黑色纪元就此开始

此时,太阳被女神吞咽入腹
它倦意难捱
在女神体内安然入睡
为地球另一半留下半盏灯

少顷,女神吐出月亮
你纳闷:那是太阳的影子
还是另一位神子?

久而久之,见惯此事的你
不再把每一天视为神迹

万物有灵论

充气的时候
才看见漏气的小孔
看见鲜红的血滴流出
你被想象力发酵
视其如己出
仿佛这是你的手指
在苦水里泡胀
被一根银针扎出血
点燃一堆湿火

万物都牵动你的心
于是,它们的存在
已经发生的,尚未发生的
可能发生的,连同
以另一种方式发生的
统统被纳入你的版图
你的血脉成为流淌的江河
骨骼的山川梯田攀援
山下宁静的湖泊
实际上是你的胃积水

雾状思维的核聚变
验证了万物有灵
牵一发而动全身
凡八竿子打不着的
必定是妄念无疑了

救护车声划破了夜

黄昏,邻里响起
尖利的救护车警鸣
前几天还手握喷水壶
笑眯眯地
给红白玫瑰浇水的他
被一付担架抬了出去

风中,一根白发飘落下来
但是你没有看见
只是感到
在浮云的日子里
思虑越来越重
身子越来越轻

邻居的遭遇轮到你
似乎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蜡黄的脸
在你眼中变成一片叶子

轻得像一缕云烟
与生活的教条分离
仿佛生并不属于自己
死亡才是

生是盲目的
所有意识的作为
和无意识的求生本能
都在为终点作准备

下沉

下沉是一种过滤
是将粗粝的庞杂筛出
扔进时间的垃圾箱
让光的粒子沉入丹田

下沉是一道过程
是在风中倾听一首诗
任凭每一个词
每一缕柔细的感触
在下沉的体内慢慢稀释

曾认为无比重要的
现在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曾觉得理所当然的
现在开始懂得珍惜了

日子慢下来
无论是眼前的景物
还是体内的意象
都蓦然被放大了无数倍
浩淼画面,色彩的每一颗粒
都像灌浆的谷穗
在凉爽的风中闪光,醉酒

一切在无言中进行
无论你经历海啸,还是目睹
大陆板块在风中塌陷
都静默如空气
在缓缓下沉中净化自己

存在感

你的喉咙之下是一片沙漠
音调松散,音色沙哑
很少有清爽的时候
(一如沙漠中的绿洲)

有时,你向别人发话
竟成自言自语,含混不清
像一把锉刀下
吱吱呀呀的呻吟
你这才意识到
自己将自己禁闭得太久了

一阵热情奔放的探戈
一把抓住你,拽你出幽秘
你探头探脑,反复张望:
那些穿着工装裤
身上散发出油漆味的人
不正是在证明
世界上还有另一种活法吗?

难怪浮士德要走出书斋
与窗外的世界接轨
甚至与墨菲斯特打赌,看谁
对人性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不就是为了使自己
这一滴晶莹微小的水珠
融入一片水域
或者,与干燥的沙土对话
在那里印证自己的存在感吗

阳光探戈

刨光了的生活
表面细腻,质感
每一个肌理都润泽
闪烁着得体的文化生态

但是文化也会潜入内部
在那里与精神纠缠不清
导致你脚步凌乱
左脚踩到右脚
青筋的脉动心律不齐

或者,一个虚拟的邀请
被彬彬有礼地拒绝
使兴冲冲出发的想象力
猛然绊了一跤
脚指甲的肉色防线
在心里被戳得声嘶力竭

生活显得光怪陆离
一有轻微响动
心里就夸张地岸边激浪
冲刷金黄的瓜田
使你冬日的夏日情结
迟迟得不到兑现

阳光闪烁着一曲探戈
欢快明亮的舞步
宛若一块轻盈的橡皮
将心中的阴影一一擦去

我思故我在

像相信我一样相信你
还是像相信你一样相信我?
此刻又回到笛卡尔的老问题
起点离自己很远,又很近

如果怀疑自己
也像怀疑别人那么容易
是否就将行为的出发点
挪到了海平面之下?

扔骰子的人生
早已没有了处女情结
而自动添加了宗教情结
既然一切都可以忏悔
何必在乎一时的举措呢

你用诗歌思考
较之用散文抒情
实际上是一回事
这与打你左脸时伸出右脸
打你右脸时伸出左脸
具有根本不同的意义
其细节,就是思的任务了

一个词就是一个杠杆
可以用它转动世界
一张嘴滔滔不绝
与其说是在搬弄口舌
不如说是在为日后的稽查行动
提供详尽的作案线索

飘来的目光

一对牛眼默望着你
目光柔和,但灌了铅
它们来自远方
一群沉重的喘息
你窥见隐约的牛轭

牛车走得很稳健
木轮吱呀破旧
一路颠簸的车上
驮着后现代的沉思

如果演出现代约伯记
你会不会走上舞台
自告奋勇做一名演员?
你会不会戏演成真
任那撕裂的亚麻衣衫
在心头飘飞成雪?

一想起牛的眸中
那一道闪过的鞭影
就看到潮湿的洞壁
烨烨反光的刀尖

刀光中的牛眼
所有被剜出的一切
都深深扣进你的皮肉
你自甘成为那头牛
低垂着牛眼
时刻准备忍受
重负、鞭笞、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