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清晨

露珠闪烁的清晨
空气的果馅饼饱满、甜润
一口咬下去,舌苔生津
在一朵云的凝望中
你想到巴比伦的无花果

这片地域跟美索不达米亚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里的古老神话
仍在这里的文化土壤
一年一度地开花,结出果实

虽然你是一个外来者
你的文化传承
跟本地许多日常发生的事
顽强地抵抗着
但是,你喜欢这儿的地中海风情
干爽的风,牛场木栏的阴影
无花果和葡萄园的传说
都令你心仪

你甘愿停留于这样的印象
在一幅朦胧的图景中
构筑你自己的故事

你坚持不让异国情调消失
就像用保鲜纸将自己裹起来
尽管与现实隔着一层
但是保存了初来的新鲜感
使你仿佛
生活在一个现代神话里

曲线

雨后的暮春黄昏
挪开一块石头
你看见蠕动的蚯蚓

一滴残雨从头上的树叶
落入你的脖颈
顺脊背而下,划出凉意
像一根火柴点燃冷火

季节蜿蜒起伏
它的脊背呈现波浪
瘟疫之后,你才深深感到
墨守陈规按季节出牌
是一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

风用祭司的哭腔说话
每个词都带有魔力
难怪人们说,风会醉人
人在风中,常常不能自己

你濯洗遥远的往事
就像在疫情期间
勤用皂液清洗双手,同时
用英文默念两遍生日快乐
疫情之后,似乎
每一天都是你的生日

凝望窗外

连着十天了
你像一头困兽,卧巢不出
望着窗外发呆,心里想
应当如何辨别蓝天
那些无数游走的隐身者?
在星辰之夜,这很容易:
看看星星的灯笼
就能猜出背后的挑灯者了

但在白昼,这就有些难了
不过,疫情会给出一些线索
正如,你的深居简出
在天上肯定有天人感应

看见一朵朵稀疏的白云
你就知道,为保持社交距离
隐身者戴着白色口罩
在某家食品超市门外排队
一如你十天前的经历

而纯净的天蓝色
似在暗示,许多隐身者
正在居家隔离
无声拉上天蓝色窗帘

虽然看不见天空的表情
但从白云可以推测
它内心怀有的焦虑
都被一片片口罩遮住了

习惯了就会成为常态

这个清晨充满生机
蜡黄的太阳花悬于空中
花瓣在云端显现
然后融化成金色汁液
但是你,却不能像过去那样
贪婪地深吸一口
如同喝下一杯鲜啤酒

病毒诅咒了你
无论是你的罪孽还是别人的
都不是这里的主要点
一旦病毒思维钻入核心部位
你对世界的看法
就不是你自己所能左右的了

现在 ,你不得不为三餐费神
像一个独裁者
对餐桌香气扑鼻的肉汤
对白瓷盘里的草莓、桑葚
疑心重重,似乎
空气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握一把匕首,对准你的胸口

过去,你一向只怀疑别人
不怀疑自己。但是现在
你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有一些问号,像一柄柄弯刀
横在你与事物之间
使你对现实的判断大受影响

然而,一切都会习惯的
一如以往,每当你高昂着头
傲然四顾,都会冷不丁被命运
猛击脑勺,不得不低下头来

你的抗疫

你的抗击疫情
就是对苦难世界的沉思
你写下抗疫的句子
但你的抗疫就是居家
就是自我隔离

一生虽未到头,但可以说
这是你经历的惨烈之最了
想起祖母文革中惊吓而死
父亲身患绝症而死
熟识的亲友们
争先恐后地不辞而别
所有这些,都不及疫情
对你生活秩序的根本改变

清明坟头的荒草
不停地晃动于脑际
准备送去的鲜花和纸钱
只能在空洞的屋里演绎
倒像这屋是一座坟墓
你受困于其中
逝去的亲人赶来看你
但久久叩门不得其入
你与他们的分离
竟然因为疫情
发展成一种异化关系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
哪一天会莫名其妙倒下
而且无法确定,逝去的亲人
能否在另一个世界认出你
因为口罩已成为你的脸皮
再也无法摘下了

自得其乐

木碗中的蜡制水果
时间长了就失去鲜艳
反倒不像古典油画中
一只篮子里的苹果
虽然色彩暗淡
但整个世纪变化不大

当然,艺术的趣味
不仅有高下之分
也有功能之分
除了艺术消费的经济能力
其行为功能亦不可忽视
比如,能否因亲手触摸
而在刹那间触电
爆发体内蓄积已久的能量
一举改变局促的现实
获得效果的极大化?

你在世上活着
在诗中经历存在
你是诗人和读者的两栖体
不求取悦于人
只在美感之波中沉浮
即使沉入深底
也会陶醉如一朵睡莲
如一口倒扣的铜钟
鸣响时光的钟声

昼夜

白蟒伸出舌头
在太阳下吐着光焰
一把飞来的金钥匙
倏然打开白昼的秘笈
云不动声色,贪婪吸入
逐段,逐句,逐词
挺着胀鼓鼓的胃

当蛇合拢大口
黑夜被内吞于肚腹
然后内衣外穿
无数的故事
在曲径通幽的肠道
地下水般发出声音

咕咕,像是肚子饿了
枕上的梦开始蠕动起来
梦中你看见自己昏睡
但你无法进入它,就像
你无法撞入自己的前世

在深深的海底
呼吸像吐出的泡沫
你犒劳自己说:
历史如此沉淀
喝一碗牡蛎浓汤吧

变形记

叠加的一片片叶子
变成叠加的一个个人
不得而知
他们何时被清零
退回到植物的原点
一颗心冒出一枚花冠
在叶子的纹路之间徘徊
隐瞒历史,避免曝光

为了在有限的资源中存活
谁都会不惜拼死一战
或者,对命运卑躬屈膝
就像当年幼儿园的胶泥
被随意捏成各种形状
在一场自言自语的游戏中
扮演不同的角色

在纷繁的世界
可比拟的实在太多了
一不小心就滑入阴谋论
不得不分层分级分类管理
对于罪犯,面对的不是国王
而是警察;同样,对于写手
可以异化为献给审查官的玫瑰

很多情况下,苦苦寻求
收获的却是一鼻子灰
而一个无心之举
一下子就歪打正着
从一个破旧的小渔村
迁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抗疫去

透明的空气
并不如你理想化的那样
纯净、温存、忠厚
既然已被绑架,那就
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无论以谁的名义)
甚至,突破你的想象力

因此,我们从四方聚集
抛弃一切偏执、成见
像松散的棉花
捏就一团棉球,一块纱布
蘸着酒精、消毒水亮相
会聚于医院、街坊、商场
对病毒坚定地说不

我们肤色不同,国籍不同
但是在生死存亡之际
很有可能
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
我的命运
也与你的命运息息相关
(这与情愿与否完全无关)

幻觉

沿着喉咙走到底
就到了小巷的尽头
一阵热风热雨
融化了寒气袭人的黄昏
苍白的月光升旗
定睛一看,是病房床单

滴水的山洞无声哽咽
暗暗奏响的曲调
在心律的不协调中失序
下一轮的妥协
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沿着墙根你蹲了下去
像一只夏末的蟋蟀
你的鸣声清晰
你听见两种不同的声音
闻到夏的腐味和秋的清爽
隐隐看见冬的白大褂
在低矮的墓穴一闪

此刻一切幻觉消失
印入你眼帘的
仍然是病房的走廊
匆匆的脚步
伴随着药瓶打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