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

风声飘来问号
像冷光闪烁的弯刀
剔除毛细管的繁琐论证
你以脊骨的抽象诘问:
在成为一个人之前
我是谁?

你拒绝承认自己的祖先
是一只从森林走出的猴子
就像眼前的树下
这只被铁链拴住脖子
从瞳孔射出恐惧和无助
使你不得不面对真实自我
的猴子

人怎能如此残忍地
对待他的祖先
抑或祖先的亲族?

你双手握拳,警觉着
担心自己身上出现返祖现象
像猴子那样被套上铁链
供这个自由人的部落
津津有味地观赏

你使劲睁大眼睛
睁得瞳孔发痛,血丝凸出
唯恐一旦闭眼
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惨叫

解构与结构

不战,绝不等于投降
选择离开,也不等于不在场
后现代的诡异,不在于不连贯
打破链条的动机,也许单纯出于
避免日常思维的过度惯性

正如合唱可以是独唱的叠加
增加声道的秘密
绝不仅仅增加了入群通道
拷贝之后,蓝本会神秘消失
此时,谈论孰真孰假毫无意义

碎片化之后
替身完全可以胜任真身
既然已获得大众认同
就真假同行,以假乱真
改变词性,维持定义的流水线

平面和线性
就取代高精度的三维空间
稗子与稻子东施效颦
站在田间同一条起跑线上
而有了点线,就可以蚕食资源
确立对等的话语权

东风与西风谁压倒谁
就成了身份政治的笑话
肠鸣与耳鸣应和
就轻易结构了乌众艺术
不谈优劣,也不论高下

变形记

叠加的一片片叶子
显现叠加的一个个人
不得而知,他们何时被清零
退回到植物的原点
一颗心冒出一枚花冠
在叶子的纹路之间徘徊
隐瞒历史,躲避阳光羽箭

为了在有限的资源中存活
谁都会不惜拼死一战
或者,对命运卑躬屈膝
就像幼儿园手工课胶泥
被恣意捏成各种形状

在纷繁的花花世界
可比拟的实在太多了
一不小心就滑入阴谋论
不得不分层、分级、分类管理
对于罪犯,面对的不是国王
而是警察;同样,对于写手
面对的是异化,是献给审查官的玫瑰

对很多人来说,一生苦苦寻求
收获的却是一鼻子灰
而一个痞子的无心之举
一下子就歪打正着
从一个破旧的小渔村
迁入金碧辉煌的宫殿

学会生存

观念之争成了图腾之战
最终演化成宗教对立
毛瑟枪是为了排他
左轮手枪也是为了排他
飞弹和鱼雷更是为了排他

就是说,对立的双方
都本能地遵从自己的教义
笃信文字的权威解释
结果是,在日常生活中
无论经文内容多么不同
行为模式却惊人一致

似乎那么多人,组成人群
就是为了不断分化,不断裂变
为了自身的实际利益
为了信仰纯正,免受侵袭
本能地,从狩猎时代的纠纷
到今天的核武器对峙,坚持
教义包装钱袋,不让一分一厘

即使在本群体内部
叛教者随时可独树一帜
只要跟从者众
就可以金蝉脱壳
或为新教,或为新派
或为修正主义
与原教旨主义傲然对立

在这样的大环境中
要想做一名隐士很难
轻则被攻击为不关心政治
重则被戴上一顶染色铁帽子

被远方注册

闪电的一瞬间
你完成了远方的注册
于是你的身份被远方记住
这,与远方割破时间
流淌于你的血液
融入你的呼吸,是一回事

因为注册,那里的会面
就成为你的独特经历
虽然,你从未去过那里
但在你的冥想中
那儿果木葱郁,香气袭人
毫不逊于你最美的梦境
区别在于,梦过境迁
而远方一直在那里
与你不见不散

因着远方的认证
你时刻怀揣自己的身份
眼前日子熙攘,涨破底线
你贵为一名客旅
像风吹过油绿的树梢
像一条小河的水汽
在阳光下等待蒸发
变成生命的另一种形态

风水

你有风的基因,水的行为
你的遗传密码行踪不定
却坐实了一潭静水
在既定的立场纹丝不动
几只白天鹅悠悠浮来
你抚掌,拈花,翻云弄雨

毗邻的海滩金沙逶迤
你在心里架好圆盘筛器
目击一座悍壮的城堡
在它之上无声塌陷
疏漏着,细碎着,沙化着
时光是可数的,但不透明
你每一天都被命运筛选
习惯之后,反觉理应如此

这些沙砾,那些花儿
在一起被参透时
隐忍的泪珠就湿润了空气
被海鸟们贪婪地吮吸
它们翼下,你决然倒地沙滩
压花般的,压出一付肉身模具
然后起身,眯着眼连连后退
看汹涌的潮汐
将他冲刷得不留痕迹

于是,你轻声告别旧我
像一阵风突然消失

八月

夏日的黄昏嘈杂纷乱
锯木场尖利的呼啸
切开时间的一圈圈年轮
那辆红车就停在街边
地上的行李被举起,告别声
在阳光下金星迸射
眼目凝视眼目
想说的,始终没有说出口

许多年,到了八月总是这样
总是不由自主地举起手
让光阴的瘦影穿过指间,总是
想挽留一些明明留不住的东西
总是看见眼神后面的一些什么
蜻蜓似的飞过荷塘
然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八月,那些浸透往事的歌谣
在渐弱的蝉鸣中颤动着
从哪儿,传来熟悉的口琴声?
旧照片在长方桌上,排成多米诺骨牌
由此前溯:彩色的和黑白的
挽起工装袖管的和穿海魂衫的
扎羊角辫的和戴草帽的
背景是菜花地和圆拱石桥的
都变得模糊,像水中漂浮的花瓣
此时此刻,谁在蛙鸣中呼唤?
纱窗外,一些久违的词轻轻地吹

就这样伸出双手
轻轻抚摸那些烫得灼人的日子
就这样收起旧照片走进厨房
汽车悄然在树影中停住,熄火
你听见钥匙转动家门的声音

从对方干燥的嘴唇溢出的笑容
你望见遥远的昨天,那颗
沁着细密水珠的樱桃
在白瓷盘里闪着红光

外缩内胀

你在一棵树的阴影里
从头到脚,端详灰白的矮
风从遥远吹来
在你散乱的发丝抓阄
所有的默祷都呈现真声
“主啊,主啊”
如波汹涌,此起彼伏

此时,你才坐实了
白昼的萎缩是真切的
天空的明暗度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调试着
光线的金条
一根根滑入夜的储蓄

在一个天蓝色午后
你突然被一个新址通电
麻酥酥的酸胀里
你如春,如夏
恍入季节的万国银行

黄昏,一弯小船在天空行驶
在云中抛锚,又继续航程
你在洗白的死亡里沉睡
血液揣着殷红的通知书
赶赴明日太阳的殿试

结构主义

即使飞轮转动
也会出现瞬间的喘息
让一种微妙状态
无缝转入另一种状态

如果将这一瞬间放大
就能理解街口交通灯系统
红灯与绿灯之间
为何会出现黄灯,以及
它在系统设计中的重要性

无疑,没有这些符号
生活就会全然乱套
因此,你宁肯保守一些
对动辄推倒社会文化之举
从不隐瞒自己的质疑

这与你的激进并不矛盾
你的激进发生在内部
精神与物质的错位
无论如何脱轨
惨案都仅限于内部

这也不妨碍你的外部行为
吃肉,饮酒,猜拳行令
与世俗文化打得火热
毫不奇怪,你总是
用现有材料进行创作的

身份政治

一个左右开弓的人
对左右的感觉已经麻木
而且,追踪套路之后
很难说左右有什么区别
有时,当左手出击时
以为伸出的是右手
当右手出击时
以为伸出的是左手

但是这样一来
即便是偶然发生
也在公众眼中彰显了立场
对生于文化环境的人来说
历史无非是一些横截面
是坐标轴某象限内一些碎片
随机发生。一旦闪现
就被命名,就被划分
就形成身份政治

因此,挥手自兹去
就在某一片段中定格
成为一幅历史画面
被命名为左手乾坤或右手乾坤

而那个出手的人
就被一些人划分成左翼
被另一些人划分为右翼
一旦左右观念模糊
他就收到左右两份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