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下雨了,你倚着沙发聆听
地上的簌簌之声,如笔尖行于纸上
写出诗句。雨线断断续续地换行
带着翻译腔,不似童年的竹椅
因汗水的浸润发黄
将雨水的气味吸入竹纹
一丝一丝的,像凝固的时光
混合着各种味道
玩心太重的你,飞快地
竹筷刨着碗里最后的饭粒
一阵风穿过雨声,吮吸饭香

世事扑簌翻覆,时光冷暖交替
新的雨水盖着旧的雨迹
神秘地酿酒,年代越久越醇厚
老场景和新场景混合在一起
像雨水入泥,难解难分
你慢悠悠饮啜加奶加糖的咖啡
回忆起老式茶具
在黑瓦屋顶之下闪着幽光
老辈人咕咕地吸着水烟
用茶盖轻轻刨开茶碗浮起的茶叶
茶汤入喉时,发出咕咚的声音
像一只只青蛙跃入深井

你喜欢用想象重塑生活
像孙悟空拔一把毫毛,吹散开去
变成无数替身:将来,现在,过去

观雨

一场大雨支撑了很多东西
但你必须改变视点,因果倒立
才能找到观察世界的新角度
打破常规毕竟是不容易的

语句骨肉分离,内容隐而不现
只见逗号和句号流线型滑动
省略号突破了造句规范
什么是词汇的堆积?这就是了
但你不能说他言之无物

天空咯咯地笑
云的酒窝像烟一样灰蒙
苔藓和漂泊的浮游物
放肆地在天地的肋骨间穿梭

一切都在发生
空中的毛线衣钩了又拆
囚禁之内的和囚禁之外的
都在顽强地表现自己
幽灵从天空滴漏,磷火很遥远
云服务,一群人穿着灰色的囚衣
你听见发光声和单调的脚步声
雨窗和雨门内,囚徒博弈
反而拉近了自由的距离

深入源源不绝的雨丝
春晕的你端坐云的心态
静观沙漏的液化

如果

如果孩子们没有抱怨:
这一生经历的时光
出于不负责任的诞生
如果岁月像一张明信片
保存了当年蓝黑的钢笔字迹
和八月海岸的异国风情
那么,这一辈子就值得一活

如果温暖会发光
并且引来更多更亮的光
高悬于顶,照耀昏黑的暮年
跌倒和病痛,就不会
被认为是魔鬼狰狞的报复

如果厨房里的围裙
像万国旗一样飘着菜香饭香
为白瓷碗里的每一声咀嚼
见证肠胃深巷里的回音
并且带回童年的回忆
那么,每一次黎明的苏醒
就会心怀感激:从年轮的扎伤
从死亡阴影中,又多活了一天

如果你所承诺的
是比金钱、地位更宝贵的阅读
是简朴、明亮的房间里
对梦想的托付终生
是生老病死的四重奏
气定神闲有条不紊的进军
那么,阴阳黑白的琴键和琴弦
就会响起悠扬真实的心声

春夜的气息

在枝头哇唧的乌鸦
与另一只鸟的类比发生冲突
不是一只红鸟,也不是一只翠鸟
鹦鹉学舌更加谈不上
颜色一旦多元化
昼夜的两极政治就失去市场

布谷鸟声中的春耕
太阳的眼神忽眨多重色彩
既然活着,实用本身就是立场
账目兵不厌诈,丰收一意孤行
生存的基本需求匍匐于现货市场
乍暖还寒的期货市场
起初,并非出于赌博的需要

山间的湖水,一只蓝色的篮子
盛满了各种影像
黑水,黑风,田野黑色的豆荚
衬出湖边一个孤独的黑影
白衬衫领子像一朵竖起的浪花
你半睁着下弦月的眸光

平静的面具,遮盖住
体内无数脉管涌流的声浪
风中的春夜像一块墨绿绸缎
沉默的大山半露半遮
胸前闷气升腾,存在被感知
闪掠过纽扣解开的肉身

岁月的尖齿咬得你血流不止
蠕动的活物被拖入死亡视角
逝去的亲人在你身上产生抗体
你几乎禁不住与死亡共舞
退步到滑坡的冬天
面对面凝视亲人的眼神

无调性的春天
小号在一枝桃花吹响
亚细亚的风在调弦
阳光颗粒饱满
蜜蜂嗡营着一路抛撒金粉
初绽的花蕾遮住心角的卑微
虽然你拼尽全力长出的
只是一片斜着诗行的叶子

空气流动的音乐在挠痒
屋檐的象牙冰雕悄然融化
一度硬着的心肠
触碰到软风之外的温柔
缱绻在你体内
道路像一根抖开的线团
存在本身就是一座迷宫

望着教堂尖顶的哥特式艺术
你看见天使拍打云翅
在妙曼的唱诗中
如衔着橄榄枝的白鸽降临

人寻找灵魂

列车穿过记忆
捅破一扇窗户,笔直而出
成为海边一道长堤
沙滩上立着一袭黑斗篷
你看到背影和隐约的长发
立刻想到法国中尉的女人
在海风中的愀然等待
你从那个时代的边门挤入
接下来的故事,就开始
在你的梦后意识
编织出多条发展线索了

藤蔓遮掩的山洞
一条青草路蜿蜒而下
仍然只有朦胧的背影
你仍然在后面不倦地追踪
在山腰一座茅顶酒肆停下来
凝视杏黄酒旗,遒劲的黑字体
像酒坛晃荡,酒香在你嘴角留痕
一个青衫人掀帘而出
你吃不准唤他酒保还是店小二

你耽于梦想,但不是一个醉汉
你伸手向飞鸟的天空
在云的白纸泼墨狂书
喜获空中的回应:一阵太阳雨
向你呈现彩虹的刺绣

你回到窗内
像一列火车徐徐抵达终点站
纯净的空气中满是看不见的手
挥舞花瓶里的鲜花,欢迎你归来

文化人类学

他们打开浓稠的天空
打开生命之后的世界,发现
那里仍旧以男人的雄性
为形形色色的冥物命名

性别有条不紊,循规蹈矩
主宰的本能与臣服的本能
在不同的层面,不同的疆域
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毕竟,秩序比多元更重要
热衷于棕榈沙滩,偏爱热带闲愁
就本能地拒绝雪莲的坛经
连同冰山之巅的缺氧环境
要去那里,就必须跨季
或者,攀越经纬纵横的阶梯

而一旦定居,习惯于某地
就会产生出一种惯性
维护既有秩序,坚守文化沿袭
即使一个急刹车
仍无法阻止其强烈的冲击力
虽然,你大方承认别人的世界
但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世界更好

存在的另一次显现

懒散的鸡群
唧唧地啄着你的童年
寒风在秋天复活
你闻到一只巨兽的前爪
残留的血腥味
大山擤了一下鼻涕
几近干涸的小溪
冒出一泓清凉的水迹

你将夜梦的记号刻在床边
但是清晨醒来,记忆逝波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度门庭若市、鱼贯而入的梦
此时尽都无影无踪
但你觉得,确有什么发生过了

一只乌鸦在光秃的树枝
引颈长啸,像一名愤怒的先知
面对稀少的听众,用愤怒的语调
宣讲一个愤怒的神对尘世的审判

但是无论你走到哪里
都只能对某种活法认同
当你掩面不看阴惨惨的现实
经指缝滑入的月光
会再度撩拨你的情欲
使你忍不住杜撰一个月光恋人

你不清楚体内的枯叶季节是否已过
但每天清晨,当你从床上坐起
都觉得自己刚从夜的坟墓复活

四季

你的历史潜伏着法西斯记忆
音乐装潢的夏天,在湖边喷水池
绽开的一朵又一朵莲花
被食品运输车声粗暴地掐断
就煤气炉上的煎饼而言
火候永远是一个问题

水果虚脱的秋天
金色的林子困扰了成年
在童话中长大的身世
再也无法准确破译童年
并没有翩翩走来一位王子
落叶地面也并未躺着睡美人
而果核这固若金汤的监狱
被锁住、被编号的成熟
永远带着镣铐前行

在冬天,树指向天堂的手指
包扎着白雪的纱布
树的内部,那些
曾经感动英雄的乐章
在下水道里舒缓地流着

春末,你的回忆启动纸牌效应
金灿灿的玉米一望无际
等待市场的套期保值
所谓生活的流动
就是永远有人承担风险,包括你

情感仪式

体内的深处鲜花和杂草俱生
既充满希望,也暗伏恐惧
目的是双向的
既是你的抵达,也是你被抵达

你期待丘比特的新艺技
在神经末梢挽弓待发
并能够尽早被感应
否则,纵然放大音量
让一曲浪漫在想象的篱墙开花
爱情之箭也不会深入肉身
变成支撑行动的骨骼

今年的情人节
被新冠病毒再度海啸
已经不再有伟岸的斗篷
温暖你寒冷的心形贝壳了

你并不感到惊异
后现代友情的中世纪混合体
会撕裂身份政治
使你感到无家可归
令你的诗句徒然单相思

困扰的怀抱
山也有了,水也有了
但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