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事

迂缓的脉冲倒立
像一级级楼梯蜿蜒而上
涌至你心口,在那里
变成管风琴的音阶
为自己举行庄严的弥撒

血流的唱诗越来越平静
春天绿色的萌动,终于
抵达冬天灰白的港湾

日光明晃晃的乳汁
被倒入黑夜的下水道
死亡狂野而恣肆
暴风雨中的打坐
被贴上闪电的标签
死于渺小,死于心安理得
死于被排除于公众之外
死于灵魂面对沉重的肉身

在人迹罕至的心里
你轻轻撩开夜的面纱
直视灵魂的另一面
那穿越时空的探针
那些依稀闪烁的往事
伸出掌中之掌,心中之心
向欢乐致敬
也向悲哀致敬

陌生的熟悉

优雅并列的两扇窗户
像两只睁大的眼睛
黑色幽深的通道
借助于你的想象力
抵达无法测透的秘密

惨白的路灯下
行人的影子被畸形放大
像漂浮在水面的鬼魅
楼下所有窗口都亮着灯光
楼上其余窗口也亮着灯光
两扇黑窗显得格外突出
成为节日气氛之外的陌生者

你已经习惯昨日与今日
内心与外表,被血淋淋地剥皮
陌生着司空见惯的熟悉
年底在即,你听见沙漏中的沙子
发出炒豆子的哔哔啵啵声

你死死瞪着那两只睁大的眼睛
心想,被窗帘捂住的历史
会不会在深夜还魂,在空气中对话
各自叙述着已经灰飞烟灭的故事?

你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造访
听见木楼梯被踩出的嘎吱声
这时,灯光突然亮了
房间的主人回来了
但你知道,新主人与你毫无瓜葛

符号阴影

阴影的一生何其漫长
你只能抵达它的局部
只能注视它的一个逗号
如何从心里发芽
它的一个句号
如何在夜里垦荒
闪烁着井水的光芒
然后沉下去,将一切洗黑
与我们一起在井底睡眠

然而我们梦到水晶宫了
于是井底就成了水晶宫
所有乌托邦理想都是可以理解的
浪花愤怒的磨刀也是可以理解的
岛屿的维稳就更加不难理解
甚至卵石的丢三落四,都不能
成为任何尝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理由

如果一面明镜照见自己的阴影
会不会惊讶得跌破眼镜?
或许因此,就开始有了自知之明?

我们能否总是淡定地说
井水的阴影无辜
一切取决于上上下下的水桶?

连接事件的发生

有些事必须发生在某地
才能有效地解释后果前因
并且,昭示历史的深远意义
试想,如果那位曾承受生命之重
后来端坐于医院长椅的女人
不是在专注地阅读《安娜. 卡列尼娜》
那么,对于赶来小城会诊的男医生
朝她斜瞟、大胆趋近的经历
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细节请向米兰. 昆德拉查询)

山坡倾斜。果实累累的橘林
与河对岸的渔火遥相呼应
夕阳的金粉世家,箭一般射出音符
河面的泡沫像一瓣瓣剥开的橘子

你依旧年轻的心
宛若一根红木手杖
支撑着日益衰老的身子
形象地演绎二元对立
河面冒出一首老歌
再度肯定了月光照明的方式
并有效地驱散了黑沉沉的遗忘
你放松身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对医生摆出最为配合的姿势

城市的噪音像蚊子
时不时在你身上叮咬一下
这丝毫不影响你入眠,毕竟
弥留之际,你与死亡形影不离

缠结的单行道

单行道的世界没有路标
最初起步的时候,你
根本未料到会行至目前的极端
而当转身,阔步往回走,却惊见
那些地方已像桃花源一样消失不见
连同你蓄意刻下的鲜明记号

肋骨支撑的历史
一旦骨头火化,或在坟地腐烂
历史就塌陷,就烟消云散
正如静止不动的绿色
风一吹就变成流水
像一条绿皮长蛇曲身徐行

如果从乐园偷走一杯泥土
或者一株闪着露滴的绛仙草
无疑就颠覆了偷窃的概念
当然,这仍然无法证明
为了获得幸福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审美心理来说
方形西瓜无疑是一种美
因为它刷新了美的形式
从而导出新的存在和新的眼光
但是对一个个被模型挤压成方形的生命
却只能使人感到残忍,感到不寒而栗
有时我们真分不清哪些是崇高壮丽
哪些是法西斯美学

现世报

因为时间的债务
你不得不抵押自由庄园
在一个雨雪霏霏的午后
背着行囊上路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
木板房客厅燃着取暖的火苗
历史是寒冷的
你需要穿上厚厚的外套
才能面对冰雪烙铁和寒风鞭子

显然,现实更倾向于生硬
一旦你脱去外衣
解开衬衫纽扣
将火热的胸脯面对现实
便被无数钢针和玻璃碎片刺痛
忍不住想要穿上历史,回到过去
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同时寻找现在跟过去的一切联系

你相信因缘论和报应论
竭力想要回忆起,哪一年哪一天
你对谁干了什么事,尤其是
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留下的伤痕
所有这些,都必须由今天的遭遇一一偿还

如果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你就必须承担这历史的责任
忍受过去的现世报
而这并不限于个人史,甚至
家族史和民族史

相遇

你说,在季风适合之处
你会来,戴着荆棘的项链
展示旅行的古铜色锁骨
在大山强健的二头肌
在峡谷温馨的胳肢窝
在溪流穿过风的裂缝里
与你的前世相遇

晚风将一把牵牛花
撒在阳光斑驳的篱墙
心灵充满了复活的呼唤
无色的静音底部
一只只蝴蝶振翅待飞
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撑起
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偎

你曾在纷争的波浪中
坚持了既定的航向
当雨水穿针引线,从厚重的乌云
抛下所有银针,不顾一切地
对准船头和船尾一阵猛戳
你感到曾经的信任被拍卖
闪电的军刀挥着黑惨惨的痛

在海岸的沙滩,你跪下来
面对一片无际的汪洋
呼唤被潮汐冲走的信念
廉价的水花已无法说服你
你的港湾停泊着星星的沉船

你引颈而歌的表情
与其说是在等待上帝
不如说期待水中冒出一只手
将你拖入冥冥的黑暗

今非昔比

一场洪峰伸爪于喉管
你弄不清这是来自天庭的雷霆
还是来自阴间之火的席卷
青年时代你读《马丁. 伊登》
现在你的沙发上
散乱着养生哲学和健康杂志

昔日的镀金时代
现在已经金粉剥落
花园的墙角长满荒草
恩典救赎与肉身成道分道扬镳
怀疑论和阴谋论大行其是
荒诞的现实见怪不怪
反倒觉得生活本应如此

那些年的麦垛
接二连三地 变成黄金屋
紧挨着的隔壁就是纸牌屋
装潢一新的书房
一条黄狗和黑狗在地毯嬉戏

你想起杰克. 伦敦和康拉德的海上生活
当年那个以水手自喻的你
现在嘴里啜饮着香槟
在一艘游轮的尾部凝视海上白浪
心头浮起纵身下跳的冲动
想要见证一块石头如何变成一朵浪花

在酒店客房,你与一场噩梦对视
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
寻找那位捶胸顿足的先知

一个挂钟变得椭圆的午后

甜美的华彩像刀子一样剜心
旧伤口添上新伤口
新痛旧痛的发声此起彼伏
不过,对于肥得流油的经验
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毕竟,太阳的金色货物里
有太多令人心醉的东西

你悠然自得地嚼着小甜饼
啜饮着一杯黑咖啡
明晃晃的玻璃窗外天阴了下来
这才下午两点钟
你期待一场雷雨,洗净天空
还原那个因坏天气而逃学的学生

远处的铁轨在暗中响起来
你想象着马路的栏杆放下
一列运货火车呼啸而过
像一柄长剑
劈开喧嚣的车流和人流

在一曲玫瑰探戈中
你翻开桌上的一本诗集
在扉页,看见作者的潦草签名
多年前你将这本书束之高阁
在昨天的晚报新闻里,他死了
他的笔迹顿时变得重要起来
这本诗集也就成了他的房间
他的厨房、卧室和起居室
他的坟墓,他的墓志铭

扮演的冲动

刹黑的瞬间你被推了一把
顺势扮演一位盲人
从一个房间步入另一个房间
多亏是在熟悉的领域,那里
定型的结构,精细的分析
甚至,碰壁的心理准备
尽都凝聚于你伸出的指尖
像一道手电筒的灯光

但是,一旦走出房门
从水泥台阶跨入沥青街道
迎向此起彼伏的声浪
你就不得不结束一场游戏
直视眼前的大千世界
像正常人那样去感觉、去判断

这时,也许你会扮演别的
比如,一个孤儿,乘人不备
逃离孤儿院,沦落为一个乞丐
背负心理结构的双重身份
你应如何进入角色,体味
身份政治的巨大力量?

然而,在读了一部小说后
你迅速决定扮演书中的主人公
将眼前的人想象成伯爵、子爵
而自己,拔出身上的佩剑
在一场决斗中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