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黄昏

僵硬的旅行者
走进花瓣闭合的空气
长满雀斑的黄昏
一片叶子在草地奔跑
蘑菇云的下面
一只凝翅的鹰在滑翔

水波的镜中
一个优雅的手势
从岸边红伞下的少女传来
撑篙离岸的渡船像一把剪刀
慢腾腾地剪破这一画面

你的眼神已经是四月
而我的,却仍然停留在三月
也许我们之间,只有一场雨的距离
但是晦暗的夜将某些关键记忆弄丢了

繁星的蜂群
在你心里发出嗡嗡的叫声
仿佛在问:其中的哪一颗星
能够与你的心对上虎符
使你确认自己的身份
使你脱离喧嚣,回到天空?

你的心一明一暗,阳光和月光交织
但是你辨认不清
太阳和星月的小三和弦
太阳隐没了,你只听见月亮的钟声

路在前方

小路腾起波浪
席卷尘土,沿坡而上
热辣辣的浪峰
从山的另一边跌落深潭

赤裸上身的梦流着汗
云的被子被踢开
月亮隆起肚皮
腹中的孩子在走钢丝

季节的隐喻柳絮飞扬
浪花泼辣,溅起想象力
推动脑浆的绞丝化
沿河东土堤,逆河西走廊
如一束粗壮的手电筒灯光
斜斜地辐射黑蛮之地
直至语言灌浆,想象力抽穗
大方投石问路,催生本土化村庄

黑铁桥梁像刀鞘
被拔出的长剑
将这沾着血迹的家
横在自己闪亮的脖颈上

这座躺卧的纪念碑
追溯了大洪水之前的神话时代
巨臂挥舞宝剑,劈开土地
刀尖下的铁蹄之间
下陷的地缝沁出奶与蜜

一扬手便可呼啦为一面旗帜
只要心安理得
就能够自成一个世界
随时可以向外膨胀、扩张
开辟丰饶的附庸国和殖民地

月光之梦

月亮散发出香草味
你下意识扬鼻,心贪婪吸气
月光像嚼碎的香草饼干
混合着记忆的咖啡味
细碎,袅娜,螺旋形下沉
有时我会忍不住问:你是谁?

雪花纷纷扬扬
进入有些发涩的喉咙
梦的盆地沉稳地接住一切
我们的灵魂黏结,不辨你我
看上去像雾中隐约的青山

在申城,我推开XX路X号铁门
穿过庭院,轻步上楼
舅公带着惯常的微笑迎接我
表姨领我去小房间里听古典音乐
新唱片和老唱片,一张接一张
我走到阳台,吐出一口芬芳

浅绿带刺的仙人球
像子夜某个时刻的月亮
散发出淡淡的月晕
红黄两色的仙人球花
在玻璃房里像加冕的王冠

沉默也显得如此精致
有时,我们含笑不语
但是并不显得尴尬
不会有非说不可的话题
更何况,那些人现在都隐去了
他们的葬礼成了家族盛会
此刻,无论他们说话还是缄默
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元旦

在酒杯的边缘
闪亮着新年的第一天
清冽的气流刺入你喉咙
爬满山墙的褐色藤蔓
悸动着心电图脉冲
远方大山的一场野火
在你心的一角扑棱着余烬
不知不觉,灵魂涨潮了
掀动洪水,舔舐河岸
构思一部新编的创世纪

在逝去的日子里
飞溅的血浆弥漫着腥味
在你尖锐目光的深处
舞动着斯巴达人刚淬火的利剑
你想象着有一天
你以一个女人的方式剥一只橘子
直到落日橘红地打开自己
而她,以一个男武神的雄姿
跃上一匹白云战马
在敌人的畏惧中兵临城下

在新年的第一天
你不愿重复千篇一律的新年决志
也不愿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怀揣义务,汇报一顿丰盛的晚餐
设计一个潇洒的造型
甚至一举一动
都想象着有人在看你

末事

迂缓的脉冲倒立
像一级级楼梯蜿蜒而上
涌至你心口,在那里
变成管风琴的音阶
为自己举行庄严的弥撒

血流的唱诗越来越平静
春天绿色的萌动,终于
抵达冬天灰白的港湾

日光明晃晃的乳汁
被倒入黑夜的下水道
死亡狂野而恣肆
暴风雨中的打坐
被贴上闪电的标签
死于渺小,死于心安理得
死于被排除于公众之外
死于灵魂面对沉重的肉身

在人迹罕至的心里
你轻轻撩开夜的面纱
直视灵魂的另一面
那穿越时空的探针
那些依稀闪烁的往事
伸出掌中之掌,心中之心
向欢乐致敬
也向悲哀致敬

陌生的熟悉

优雅并列的两扇窗户
像两只睁大的眼睛
黑色幽深的通道
借助于你的想象力
抵达无法测透的秘密

惨白的路灯下
行人的影子被畸形放大
像漂浮在水面的鬼魅
楼下所有窗口都亮着灯光
楼上其余窗口也亮着灯光
两扇黑窗显得格外突出
成为节日气氛之外的陌生者

你已经习惯昨日与今日
内心与外表,被血淋淋地剥皮
陌生着司空见惯的熟悉
年底在即,你听见沙漏中的沙子
发出炒豆子的哔哔啵啵声

你死死瞪着那两只睁大的眼睛
心想,被窗帘捂住的历史
会不会在深夜还魂,在空气中对话
各自叙述着已经灰飞烟灭的故事?

你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造访
听见木楼梯被踩出的嘎吱声
这时,灯光突然亮了
房间的主人回来了
但你知道,新主人与你毫无瓜葛

符号阴影

阴影的一生何其漫长
你只能抵达它的局部
只能注视它的一个逗号
如何从心里发芽
它的一个句号
如何在夜里垦荒
闪烁着井水的光芒
然后沉下去,将一切洗黑
与我们一起在井底睡眠

然而我们梦到水晶宫了
于是井底就成了水晶宫
所有乌托邦理想都是可以理解的
浪花愤怒的磨刀也是可以理解的
岛屿的维稳就更加不难理解
甚至卵石的丢三落四,都不能
成为任何尝试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理由

如果一面明镜照见自己的阴影
会不会惊讶得跌破眼镜?
或许因此,就开始有了自知之明?

我们能否总是淡定地说
井水的阴影无辜
一切取决于上上下下的水桶?

连接事件的发生

有些事必须发生在某地
才能有效地解释后果前因
并且,昭示历史的深远意义
试想,如果那位曾承受生命之重
后来端坐于医院长椅的女人
不是在专注地阅读《安娜. 卡列尼娜》
那么,对于赶来小城会诊的男医生
朝她斜瞟、大胆趋近的经历
就根本不可能发生
(细节请向米兰. 昆德拉查询)

山坡倾斜。果实累累的橘林
与河对岸的渔火遥相呼应
夕阳的金粉世家,箭一般射出音符
河面的泡沫像一瓣瓣剥开的橘子

你依旧年轻的心
宛若一根红木手杖
支撑着日益衰老的身子
形象地演绎二元对立
河面冒出一首老歌
再度肯定了月光照明的方式
并有效地驱散了黑沉沉的遗忘
你放松身心,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对医生摆出最为配合的姿势

城市的噪音像蚊子
时不时在你身上叮咬一下
这丝毫不影响你入眠,毕竟
弥留之际,你与死亡形影不离

缠结的单行道

单行道的世界没有路标
最初起步的时候,你
根本未料到会行至目前的极端
而当转身,阔步往回走,却惊见
那些地方已像桃花源一样消失不见
连同你蓄意刻下的鲜明记号

肋骨支撑的历史
一旦骨头火化,或在坟地腐烂
历史就塌陷,就烟消云散
正如静止不动的绿色
风一吹就变成流水
像一条绿皮长蛇曲身徐行

如果从乐园偷走一杯泥土
或者一株闪着露滴的绛仙草
无疑就颠覆了偷窃的概念
当然,这仍然无法证明
为了获得幸福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审美心理来说
方形西瓜无疑是一种美
因为它刷新了美的形式
从而导出新的存在和新的眼光
但是对一个个被模型挤压成方形的生命
却只能使人感到残忍,感到不寒而栗
有时我们真分不清哪些是崇高壮丽
哪些是法西斯美学

现世报

因为时间的债务
你不得不抵押自由庄园
在一个雨雪霏霏的午后
背着行囊上路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
木板房客厅燃着取暖的火苗
历史是寒冷的
你需要穿上厚厚的外套
才能面对冰雪烙铁和寒风鞭子

显然,现实更倾向于生硬
一旦你脱去外衣
解开衬衫纽扣
将火热的胸脯面对现实
便被无数钢针和玻璃碎片刺痛
忍不住想要穿上历史,回到过去
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同时寻找现在跟过去的一切联系

你相信因缘论和报应论
竭力想要回忆起,哪一年哪一天
你对谁干了什么事,尤其是
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留下的伤痕
所有这些,都必须由今天的遭遇一一偿还

如果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你就必须承担这历史的责任
忍受过去的现世报
而这并不限于个人史,甚至
家族史和民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