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近距离的

走向终结的过程可以无限放大
目标彰显,闪光,又隐于无形
时不时地,一阵熊嗥临近
又轻烟般发散开去,变得遥远

发生的必然,总是取道于偶然
海岸山坡上,房屋之间的绿色和平
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狂轰滥炸
一片狼藉中,耷拉着
头部血肉模糊的红罂粟

树林里,飙风仍在狂躁地演讲
咬碎牙齿,吐出一枚枚炸弹
在血腥的口臭中为历史重新定调
帝国粗壮黝黑的手臂
迫不及待摊开改写后的版图
一寸寸按图索骥,索人,索地
真理在炮火射程内打肿脸充胖子

曾经,都市街心花园的青铜武士
每天都在向远方眺望
怀念古老的战场,光荣和梦想
总是企图看清什么,悟出些什么
尽管视线早已被摩天大楼完全遮挡

直到一个疯狂躁动的春夜
雕像前的大厦轰然倒塌
武士一览无余,重新看到火光
听见爆炸声和妇女、孩子的哀嚎

战争无法使任何人走开
也无法使局外者全然置身度外
无论你是否眼花,是否耳聋
是否富丽堂皇,是否一贫如洗

因为兽性,因为丛林,因为民族、疆域
因为铁血中古老的登基
因为个人身份与国家之魂
无不卷入雪球般滚动的历史

此时我眼前一片金色

在星星消失之前
请把我葬于远方的凝睇

一条精心设计的世俗路线
穿过漫无边际的窃窃私语
滑向报警器尖叫的商务交易所
宿醉的告密者还没有醒来
他们的冷汗在梦中结晶

我犹豫着自己:该不该
像《牛虻》中的亚瑟那样
在一个深夜从码头逃离?
刀锋闪亮的风雨
会在我脸上刻写怎样的字谜?

码头的午后,无疑
垂钓者们会拎着小桶准时前来
但是酒气熏天的海边
仍会出现那个踯躅不前的身影吗?

被撕裂的海水像绸缎一样悄然复原
小岛的纽扣点缀着蔚蓝色大氅
岛上,黄灿灿的金盏菊映入眼帘
我的灵苏醒,闻到林中金橙的热切

大脑像一个正在挖掘的金矿
叮叮当当响着锤声
被抽去血浆的白昼
乌云流动着浓稠的骨髓

时间的旋风飞卷
我对太阳说:撞击我吧
我已经变成一颗星星
金盔甲的内部
横挺着一种滚石心境

肉体的精神疗法

如果一千个肉体重叠
会不会被压成一张薄饼
在晴朗的夜空与月亮对垒
而在下雨的时候
被泪水泡涨,成为一个湖泊
托起白骨森森的岛屿?

初春肆虐的风
将阳光吹得火星四溅
瓣状的的嘴唇张不开花蕊
临近核电站的海边沙滩
你扬起鱼竿,甩出一根鱼线
脑海漂浮着死亡诗社的匾牌

末了,月亮成为太阳的结晶
你在一家小酒馆坐下来
滴溜溜的眸子,寻找作家和诗人
在小松饼般薄脆的爵士乐中
你低下头,啜了一口杜松子酒
从脏兮兮的背包里
掏出一本福柯的《疯癫与文明》

在文明与非理性的边缘
你委曲求全,心甘情愿被压抑
自动禁闭于潮冷阴暗的囚室
任凭体内的电椅和晃动的皮鞭
与你颤栗的嘴唇对质
上演一场铁窗后面的审讯

词语的镣铐叮叮当当
你以魔鬼的名义
向咄咄逼近的群星交出阴影

你的变形记

相信生活,就是相信
有一条延绵不绝的阶梯
通向目力之外的遥远?
其中每一级台阶
都表现出生命的一层意义?
(你当然记得那句老生常谈:
人生即苦,生存就是寻找意义)

在黄昏,在昏暗的小巷
人们在寒风中匆匆行走
谁也不看谁,因为只要看了
就会下意识去剥一只洋葱
泪腺就失去防线
就会猝然撞入卡夫卡的城堡
那些人的外套就变成兽皮
毛茸茸地张开狰狞

你的神经元有很多小房间
在一个柔风习习的日子
屋前的风铃时断时续
影影幢幢中,阶梯闪出一条响尾蛇
一头梅花鹿沿梯缓步上行
被食欲、被合群之欲驱使着
直到暗中横来一刀
你看清自己的内脏,因为愤怒
变成一头斑斓猛虎
扑向那个暗藏的目标

你无法以哥特式的姿势站起来
你缺乏高度,也缺乏避雷针
更缺乏钢筋铁骨和结实的肌肉
你只能跳跃着自慰
看看自己能够抵达何种高度
然后精疲力竭
在一座哥特式大教堂门前瘫软下来
急速萎缩,无声息地化为尘埃

无解

森林在一场野火中拘挛
舔着下身焦黑的伤口
徒然寻找泉眼和泪腺
此刻,只须果断掐断网络
远离蜘蛛侠和键盘侠
灾难便会知趣而隐
幸福就继续为自己充值

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
变化是世间唯一不变之物
天空和大地订婚了,又离异了
它们反复无常,乐此不疲
轻蔑地斜睨人间戒律
一部古老的经文被水淹没
又被干旱炙烤得龟裂
手持经卷的人诵读同一篇经文
但是彼此仇视,各说各的

蜜汁的经句跳出杯口
扑向一篇破缸流水的散文
金刚们手持法器,夺门而出
空留寺内笑盈盈的佛颜
一位娇小的黑衣修女
蹑手蹑脚走进一部线装书

即使深入内部
仍然难以一窥文化取向
与原生态性取向有何不同
也许,误读就是正解
只要挟持了天子
就可以大声喝令诸侯

春天喷出绿色
一只燕子穿过袅袅烟圈
你想起童年
逃学之后的第一次吸烟

暮殇

一位作家死在自己的作品里
也许一个词噎在喉咙呛死了他
也许,他模仿夸父追日
却一头撞倒俄狄浦斯情结
让整个世界翻了个

墙塌后,枕头留着他的舌印
他不再区分舔舐对象:
它,或她,抑或另一个他
他的胆汁如墨水瓶见底
他死于贫乏,而非笔尖浪荡

但是读者毕竟成年了
在文本面前,做一头野兽多么荣光
只须尖爪抓伤词意,词性就变质
土地的脉搏就迎合地跳动
世界就以另一种方式呈现自己

海水朝着沙丘咆哮
逼它交出藏于沙漏的钥匙
但是,谁能打开时光的铁锁
找到囚禁于其中的秘密?
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
究竟记录了谁?躁动着谁的咒语?

夕阳在海面绽开一千朵猩红海花
一股脑呈现昔日存积的花瓣
捣碎之后碾磨的胭脂
风之手抹其于你苍白的脸颊
然后狠狠抽了你一个耳光

隐约在远方的贸易船只
缓缓移动着一座座坟墓
我们不失时机,交换青春誓言
然后 ,小声读出临别赠言

河畔的黄昏

僵硬的旅行者
走进花瓣闭合的空气
长满雀斑的黄昏
一片叶子在草地奔跑
蘑菇云的下面
一只凝翅的鹰在滑翔

水波的镜中
一个优雅的手势
从岸边红伞下的少女传来
撑篙离岸的渡船像一把剪刀
慢腾腾地剪破这一画面

你的眼神已经是四月
而我的,却仍然停留在三月
也许我们之间,只有一场雨的距离
但是晦暗的夜将某些关键记忆弄丢了

繁星的蜂群
在你心里发出嗡嗡的叫声
仿佛在问:其中的哪一颗星
能够与你的心对上虎符
使你确认自己的身份
使你脱离喧嚣,回到天空?

你的心一明一暗,阳光和月光交织
但是你辨认不清
太阳和星月的小三和弦
太阳隐没了,你只听见月亮的钟声

路在前方

小路腾起波浪
席卷尘土,沿坡而上
热辣辣的浪峰
从山的另一边跌落深潭

赤裸上身的梦流着汗
云的被子被踢开
月亮隆起肚皮
腹中的孩子在走钢丝

季节的隐喻柳絮飞扬
浪花泼辣,溅起想象力
推动脑浆的绞丝化
沿河东土堤,逆河西走廊
如一束粗壮的手电筒灯光
斜斜地辐射黑蛮之地
直至语言灌浆,想象力抽穗
大方投石问路,催生本土化村庄

黑铁桥梁像刀鞘
被拔出的长剑
将这沾着血迹的家
横在自己闪亮的脖颈上

这座躺卧的纪念碑
追溯了大洪水之前的神话时代
巨臂挥舞宝剑,劈开土地
刀尖下的铁蹄之间
下陷的地缝沁出奶与蜜

一扬手便可呼啦为一面旗帜
只要心安理得
就能够自成一个世界
随时可以向外膨胀、扩张
开辟丰饶的附庸国和殖民地

月光之梦

月亮散发出香草味
你下意识扬鼻,心贪婪吸气
月光像嚼碎的香草饼干
混合着记忆的咖啡味
细碎,袅娜,螺旋形下沉
有时我会忍不住问:你是谁?

雪花纷纷扬扬
进入有些发涩的喉咙
梦的盆地沉稳地接住一切
我们的灵魂黏结,不辨你我
看上去像雾中隐约的青山

在申城,我推开XX路X号铁门
穿过庭院,轻步上楼
舅公带着惯常的微笑迎接我
表姨领我去小房间里听古典音乐
新唱片和老唱片,一张接一张
我走到阳台,吐出一口芬芳

浅绿带刺的仙人球
像子夜某个时刻的月亮
散发出淡淡的月晕
红黄两色的仙人球花
在玻璃房里像加冕的王冠

沉默也显得如此精致
有时,我们含笑不语
但是并不显得尴尬
不会有非说不可的话题
更何况,那些人现在都隐去了
他们的葬礼成了家族盛会
此刻,无论他们说话还是缄默
都不会有什么区别了

元旦

在酒杯的边缘
闪亮着新年的第一天
清冽的气流刺入你喉咙
爬满山墙的褐色藤蔓
悸动着心电图脉冲
远方大山的一场野火
在你心的一角扑棱着余烬
不知不觉,灵魂涨潮了
掀动洪水,舔舐河岸
构思一部新编的创世纪

在逝去的日子里
飞溅的血浆弥漫着腥味
在你尖锐目光的深处
舞动着斯巴达人刚淬火的利剑
你想象着有一天
你以一个女人的方式剥一只橘子
直到落日橘红地打开自己
而她,以一个男武神的雄姿
跃上一匹白云战马
在敌人的畏惧中兵临城下

在新年的第一天
你不愿重复千篇一律的新年决志
也不愿活在别人的目光下
怀揣义务,汇报一顿丰盛的晚餐
设计一个潇洒的造型
甚至一举一动
都想象着有人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