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动

空气中充满了躁动不安
原有的链接竞相失灵
你不知道远方窃笑的是谁
一个女扮男装的窥私者?
一架穿着迷彩服的图灵机?

你默许了一只蜘蛛在墙上爬行
因为不确定,是否逝去已久的亲人
用这样的方式来探视你?
但如果不是蜘蛛,而是一只蟑螂呢?
换成文本分析,你认为的中性隐喻
最终会成为意识形态的症候吗?

季节的炫耀已烧成时间的灰烬
而你未能及时提炼精华部分
接二连三算错自己的周期
低潮的时候无缘无故亢奋
高潮将临之际无底线地萎缩
肠胃的泥沼打着摆子
黎明像一碗稀薄的鸡汤
黄昏蠕动着野草的影子

你看到阳光像成熟的水稻
每一颗籽粒都金黄、饱满、坚实
但是你对成熟的后果深怀戒备
担心自己的计算总不如别人的算计
就像童年的弹弓,别人击落一只麻雀
而你只击落一片叶子

你突然开始不计结果不记秋后算账
转而青睐陌生的裸露
(何其敞开,外向,透明!)
虽然创意之初很容易被指责为荒诞不经
就像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

在风中

丽质景观露出丑的端倪
一如阳光下的阴影
放出一条条黑黢黢的爬虫
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黑熊
它们朝你扑来,告诉你不是什么
你在绝境中思考:我到底是谁?

上帝开口的时候
佛并没有知趣地闭嘴
但是沉淀已久的岁月
不一定自动转化成智慧
在清澈的浑沌中,你能分清
自在之物和自为之物的界限吗?

物自体灵活、狡黠,善乔装打扮
对阳光和阴影施展法术
使它们奇特地混合,起化学变化
终于,你发现地图有多种版本
色彩各异,多轴心。你举步维艰

在沙地光秃秃的沉默中
你与风迅速产生共鸣
干燥而脆弱的往事被吹入心底
那些年,肥沃而艰深的四月
沿街长满了迷离的幻影
发出鼠尾草和迷迭香的味道
影子回旋的画外音清澄而神秘
花瓣悄然加入叶子的合唱

无论如何努力
记忆仍然有许多空白
即使将最最不起眼的时间计入
也无法面对空白填充,完满交卷

黄昏的纹理

海浪溅起的惊喜已离你而去
接下来的波澜不惊
为平庸做了最好的注脚
一只海鸥在海岸上空飞来飞去
沙滩上,你手指之下的字迹
潦草而莽撞,像一群蠕动的蚯蚓
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而且,一些词压迫另一些词
劳苦至死,或娱乐至死
自我怀疑夹杂着隐隐的恐惧
一阵北风在空气中切片
你的日子被一片片切下来
滴着血,然后变得无比苍白
像死亡被冻僵的冰片
存在对于存在者是相对而言的
你常常存在于自己的虚无
却在别人的眼中活泼而笃实
你俯视骨骼间冉冉冒出的蓝烟
惊讶地发现童年矮房的炊烟
你拄着一根肋骨在体内游走
行至一条血管之波簇拥的磨坊
它年轻而古老,藏着旧时代的神话
你从映着星星的水流听见时间的尖叫
急促的短音充满了不确定性
在构思的剧终,也就是你的临终
你将会如何接待一位外星人的造访?
他既是一名古老家族的代言人
又是一位心境打造的青铜骑士
用河流金色的梳子梳着你的黄昏

碎步徐行

你的路标通向一场洪水
水波变成一帧浮世绘
一簇火浪穿过雪环
在岸边抖落成鹅黄的鸡群
一口一口啄时间的结晶

年轮扶摇而上
忘川之波朝你涌来
无数词浮出水面,向你证明
生活毕竟留下了什么
虽然对你,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出生是卑微的,死亡也是卑微的

泥沙悄无声息沉淀于水底
你仍然坚持升华的超越
在一个放大的眼神里透视将来
在一片树叶的飘落中及时抓住信号
唯一担心的是
死后仍未摆脱苦难的轮回

路面清晰的车辙像长长的电影胶片
你果决阻止了一部故事片的放映
(无需艺术加工,生命已足够凄清)
天空的即兴演奏雷电交加
逝者的画外音次第:愿你幸福如许
但你倦然答道,让我归入你们吧

你相信,一个使用了上千年的词
仍会继续使用下去,但问题是
当它变成符号的时候,你能否识别
它的歧义,而不是死死咬住唯一解释?

你生于一个万物失灵的工匠时代
工具理性在欢庆胜利
而当你无拘释放自己的时候
(自以为进入逻辑的安全内核)
洁白的墙壁就生出无数黑乎乎的眼睛

炫目的光晕

光束干练、精准,手起刀落
削出一个个阴影的浮雕
在夏季,动词被打造得金碧辉煌
而在北风追尾的冬季,你不得不
头顶无数根金针,缩着脖子竖起衣领

灯光中,雨线像被染色的柳条
电波闯入你脆弱的私人领域
你闻到癌细胞潮腐的气味
看见一大堆回忆录手稿漩涡下陷
你的个人史被吸入深邃的黑洞
无数景观的幽灵在那里出没
被遗忘的人和事凝固成一枚炸弹
发誓要炸醒你的记忆

在时间锁定的方形笼子里
日子新得肤浅,只能靠旧事支撑
但是当你迎向那些熟悉的脸庞
又止不住瑟瑟地朝后退却

经过一场浓雾的清洗
光秃秃沙滩只剩下你一个人
你听见一些人的咳嗽声
但只能在迷雾中想象他们的模样
最好的状态莫过于此吧,因为
在人和社会现实之间总是隔着什么
要么是一个具体中介,要么是一个抽象符号

云的牙齿被一场雨刷得更洁白了
碧蓝的牙缝吐露出了一些什么
你感到脸上一阵潮润
像是被一缕冷却的烟圈
盖上刚逝去一年的死亡印章

新年手记

一座云岛悄然飘逝
迂緩移动的天庭
抛锚般抛下一道窄长天梯
混迹于高楼丛林间一条小径
此时,文本的字里行间
甩动的阴影爬出一条黑蛇
加入跌落的暮色,被踏入地
被街灯大把大把金针刺瞎眼睛

爆竹声侵入体内
你的肋骨被反复敲打
奏出金属棒撞击的风铃
一只小鸟匆匆从头顶飞过
叽叽喳喳地告诉你
天堂暂时关闭了!
灯影中,天堂鸟花张开尖嘴
拒绝相信这一阴谋论

你从一朵飘走的云
听见白布包袱内枪械的响动
直到你全然放弃对尽善尽美的投射
抡起一柄作恶的斧头,乱砍乱伐
斩断善与恶之间的绝对界限
重估一切价值体系
唯有此时,你才真正成熟了
(虽然不得不以偏颇为代价)

腹部隆起的白云
挺着光滑而富于弹性的双腿
鸟鸣的合唱声里
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诞生了
一条暗道穿破地面绕了回来
重新变成光明之路

节日的杂音

事物飞升之时
你预期一场跌落
事物跌落之时
你期待一次飞升
在精神的期货市场
你的期权每刻都在贬值

夜的黑色波浪汹涌
月光冷却,飞刀闪过骨头
你的脑颅天窗洞开
窥到黎明的鱼肚白
星辰像群蜂飞出宇宙的蜂巢
纷纷宣告独立王国

拒绝整合,思想的碎片
成了一群无依无靠的孤儿
每一块碎片自行其是
构建出本族谱系学
各色子集在空中游魂
探索自身的轨迹。你叫道:
这不是康定斯基的音符拼图吗?
失去整合的世界
自会有另一种生活方式
一些人觉得这美丽而自由
另一些人则感到缺乏主心骨

选择是一件艰难的事
犹如弃家出游,居无定所
日子虽然过得丰足
却总有些心神不定
不仅仅因为前途未卜
更因为自我作为肉身主帅
每一天都心猿意马,朝令夕改

画面协奏曲

一道闪电在云的内阁舞蹈
看不见天使们,只听见风声
你沉睡的血清被唤醒
像一头雄狮抬头,引颈长啸
宣告开启一项换血工程
让自己变成一个水灵般新鲜的人

一个以拉丁语命名的岛屿
在心灵上演改版的鲁滨逊漂流记
云的面包是在最饥饿的时候出现的
而水总是太多,废话连篇
诚然,首先需要御寒,需要充饥
需要维护胸部之下那一点可怜的自尊

黄昏风风火火地赶来
晚霞被剖开的肚腹
露出猩红色的肝脏和肠子
有人读出那是血淋淋的现实
有人则说是一座玛瑙垂悬的王宫
窗外隐隐传来晚钟之声
像是天使驾着鹿车奔跑的铃铛

你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极化的现实
现在,两极的中间段越来越萎缩
最后变成一条细缝
需要及时见缝插针才能立足

一场雷阵雨之后
挂在树枝上和草叶上的雨滴
恍若被清一色洗脑之后的头颅
你想不出用什么咒语才能破解迷阵

道路

一个存在者眯缝着眼睛
一条细长的视线婉蜒开去
像麻花绞一样扭曲着
成为那个人脑量的一部分
他说,请筑一道长堤
奋力抵挡时间的潮水吧

一条人生定理可以变成一条路
用多雾天气和风雨证明自己
它经过山坡、花丛和树荫
但并不急于作最后结论
因为谁也看不出自己
是通向绿波荡漾的湖泊
还是通向广袤干燥的沙漠

夕阳西下的时候
有人在阁楼一个小木箱里
找到黛绿时代的一封信
信中的人事如灯光熠袅不绝
照亮从忘川捕获的小鱼小虾

一条道路猛然竖起来
懵懵懂懂就成了一支画笔
夜的墨汁缓缓流下来
开始蚕食白昼这幅风景画
力透纸背,将天空、大地染黑
直到道路的画笔摸黑描出星星
又为大地描出灯光

灯光在风中像绣球一样滚来滚去
在滚动中,一个熟睡的婴儿
变成一个失眠的老翁
这时,阁楼上那人再度读完信
将干燥的嘴唇贴在信末的签名上
失眠者终于睡着了
在一个香甜的梦中找到他的归宿

冥念

岁末,时间在尸前徘徊
雪染的七窍冒出一缕蓝烟
日光明晃晃的镜头
将那个存在者的一生
在一道闪念中拍摄出来
细碎的残片被置入不同人心里
让他们为同一个逝者默哀
但分述其一生不同的故事

祭奠之后你回到自己的孤独
啤酒如瀑布顺喉一泄而下
你开始越来越往深处想:
在时间的长流中你只是一滴水
被抛上岸,然后干涸了
无法跳回河去,在水流中嬉戏
不过,无论躯体如何腐烂
抑或化为灰烬躺在一个盒子里
那些曾粘附在身上的苦难
都被时间一一漂白了
然后融入初冬的雾霭
被时间一个喷嚏打出来

空气中潜意识无声冒着泡
一张模糊的脸上有一颗黑痣
像是被阳光烧焦的树桩
郊外的石山翘着没穿袜的脚
从黄昏的僧院
传来脚镯叮当的响声
有谁近前,语气柔和地发问:
你在阳界未赢的上半场比赛
会在冥界持续为下半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