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的胡思亂想

時間是沒有意志的
如果有,便會像我一樣衰微
像我一樣寒冷,像我一樣炎熱
像我一樣寒熱不分
像我一樣
在冰與火之間作出艱難選擇
在失眠的床上碾轉反側
不斷揭開被夜色蓋住的陷阱
本該遺忘的未能遺忘
本該記住的,已忘得一乾二淨

眼前拂過小提琴的風聲
滑弦的道路一瀉千里
苦難靜悄悄地來
卻不會靜悄悄地離去
“勾魂一如釣魚
你對誘餌全無抵抗力“

我在寒冷的地方感到炎熱
在炎熱的地方感到寒冷
我多次與你高山夜話
走在街上卻認不出你是誰

在墳墓裡,我們相對無言
我昏沉沉地睡去
你緩緩地起身離開
走進另一個人的心裡

不確定性成了主旋律嗎?

光陰的紋身
閃爍著童年的胎記
心靈的外殼薄如蟬翼
敏感而脆弱,固執如彈簧
只需借助於一道閃念
便可撐篙遡航記憶的清溪

黑夜的巨大薄膜
遮蓋了太陽的心臟
伸展出纖細柔軟的觸鬚
纏住燈光下夜行者的腳步
和窗前沉思者的雙眸

夜色凹陷出一個深坑
我們被拋入其中
在漆黑一團中彼此摸索
此刻,所有人生面具都顯得無用

在冬夜火苗嗶啵的壁爐前
你抿一口紅酒,喃喃總結道:
一切存在都是不確定的
所有曾經確定的東西
都紛紛加入叛軍的陣營
而建立在確定性之上的信心
也變得像泥沙構築的防線

這時,心靈像一隻小鳥
未能及時發現暗中的捕獲器
在瞬間被俘入黑夜的內核
一間密不透風的禁閉室
一個敞開著木門的墓穴

作為歷史場景的囚徒,你
即使對某些確定性保持信念
依舊能夠斷定,它們
都在光陰可觸及的範圍內嗎?

在某个时刻

记忆的断层线上
一个声音在不断退缩
变成若有若无的光晕
那些曾引以为傲的拥有
无时不在衰微,唱着离歌

一个身影进入泪水枯竭的眼眶
探秘一个深邃而空荡的石洞
洞壁的符号失去光泽,难以辨认
黎明的瞳瞳光影中
黄道十二宫的门次第打开

又是黄昏,风不断喘着粗气
我站在一棵树前
目睹了她绿色的长发
被一只粗暴的手揪来扯去
然而,她的呻吟也是如此美丽
她的手不断护着绿色的酒窝
竟然使我挪不开脚步

世界的骨髓在我体内融化
我的叹息抓紧月光
轻轻抚摸时光柔软的皮毛
一阵幽幽的音乐从水面升起
朦胧的白窗帘后面
手机自拍下色彩厚重的脸庞

我想起时间的监狱里
那些胸前挂着金质奖章的人们
想起一只蚂蚁经历无数受挫
仍然默默地对挡道者说不

存在之證明

當一個人穿過死亡的王國
他就在一瞬間穿過煉獄
輕盈地虛化自己,棲息於
莊重的姓名和快閃的精靈

他就成了一個通靈者
活在別人的記憶深處
出現於為他撰寫的故事中

有時,他變作一隻飛蛾掠過你眼前
有時,他宛若花甲蟲在你腳根徘徊
你當然不知道那就是他
但你會因為他而心生憐憫
並將這份憐憫擴展到萬物生靈

你收起你的高傲,你的嫉妒和詭詐
甚至你對世界喋喋不休的抱怨
因為那個通靈者已經進入你體內
和你朝夕相處,在夢中與你相會
你說話的語氣也隨之改變了

秋天的落葉在地上打滾
你聽見一個人的腳步正走向你
用熟悉的口音招呼你
你抬眼望去,風中的楓枝露出笑意
飛閃過一張張不同的面影

逃離時間

生命中難以承受的浪費
都被時光吞下了
你也終將被它吞食
在這之前,你唯一的祈願
就是被它放逐一次
去一個遠離它的地方
在那裡卸下現世所有壓力
擺脫一切陰影的糾纏

在那裡,生與死已沒有區別
因為靈魂的鐐銬被解開了
你不再屈辱地活著
不再被誘入一個陰冷的洞穴
像黑匣裡的蒼蠅到處亂撞
始終找不到出口

一如既往,你的請求遭拒
你的神經在血液撒下一把種子
長出無數雙眼睛
圓睜著肺葉和肝臟的大陸板塊
一條猩紅的大河奔湧著
岸邊錦旗高舉,殺聲震天
無休無止的戰爭
從一個時代到另一個時代
生銹的記憶
再也難以轉動生命的齒輪

走進自我

喧囂不絕,你決意回歸自我
但怎麼也跨不過暗中的門檻
濃黑的陰影在升高、變硬
你的腳踢到它的小腿
痙攣般被撞了回來
苛雜的規範積重難返
你身上冒出酸臭的汗味

黃昏時分,你卸下筆挺的外套
赤裸上身跳入藍色的泳池
忠實的陰影像一條滑溜溜的蛇
柔軟而利索地緊跟你
穿過白色的水花和蒸騰的霧氣
你感到枯朽的身軀漸漸死去
消失已久的少年突然附身
精力和體力一分分遞增
竟然聯想到大力士參孫

夜深人靜的時候
你關掉檯燈,獨坐窗前
陰影的水蛇在水中萎縮、融化
天越來越黑,淵面越來越寂靜
不激起一絲水花
你無邪地出水,天真而坦誠
滿懷重生的欣喜進入自己
如同走進一片雲,一顆星星
一個完全不同于現世的世界

遭遇

紅色音符逃離黑屋子
像一根根魚貫而出的火柴
穿過一座座烽火臺
沖向浩瀚的沉睡的森林

歲月燃燒的床上
你在夢中與自己搏鬥
像唐. 吉訶德大戰風車
你既是騎士,又是風車

在另一個場景
你被派去去鎮壓一場騷亂
體內的喧嘩鮮血噴流
最終沉於死寂
你騎著馬噠噠走過心臟
那裡的陰影已被風吹走了

你操一口星際語言
從望遠鏡中看到雲朵的歎息
你是自己的嫌疑犯
躲藏在失去味覺的鼻尖下麵
延續著童年的一場遊戲

你腳踩兩個星球的風火輪
在銀河裡哪吒鬧海
但是心中全無把握
道路會越走越寬,還是越走越窄

不過,一旦做出決定
把命運託付給另一種存在
你就不必承擔任何責任
需要的只是絕對的信心

思緒

一縷思緒穿過時光的針眼
一道清波奔湧過橋洞
大地因資源稀缺而引爆
濃煙中情商一地碎片

煙灰在眸中的池塘沉澱
微風吹過蘆葦葉梢
一艘寧靜的船泊於你嘴唇
時光的鼓聲由遠而近
由弱變強,細碎而完整
成為你咚咚的心跳。

一絲滑入陰影的希冀
阻止了一場黑色的下墜
衰變不可避免,你必須忍受
線索的失蹤,序曲轉瞬成為尾聲

一棵古老的樹枝葉繁茂
家族譜系像一片葉子落下來
為你加冕,倏然改變了你的身份
可見“你是誰”之問從來就不是孤立的
並且一向與資源的分配發生關係
你的身份就是你的社會角色
其確定或者不確定
最終成了To Be or Not to Be

在遙遠的麥地
風吹過金色的海面
點彩著往事回憶的畫板
光影忽明忽暗的漣漪
在你赤裸的心刻下一道道刺青

夜會

葉片悄然落在草地
攤開一頁心形信紙
你低眉,屏息
細細聽雨的讀信聲

一道藍光閃過窗櫺
一個木質煙斗
在破舊閣樓的角落被發現
一篇寫完了的故事
又飄著雨花,重新上路了

搬遷後,行李空空蕩蕩
所有舊物和筆記都遺失了
父親不知何時進了門
坐在一張紅木桌旁
為你的損失表示惋惜

你心頭一熱
頓時獲得全然的補償
雖然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但時常在夢中進入你
與你相會於童年的老屋
你是葉子,他是樹根

靈魂不死
夢,也不會老去
它們臉上從未出現皺紋
無論墳塋還是傷逝
都不會阻礙你與他相會

失序的感覺

記憶一下子變得口吃起來
對於細節的描述
總是不搭調,屢番蒙混過關
輪到清澈的枕邊交談時
竟然語焉不詳,眼前出現霧霾

你開始經歷雙重的身不由己
當時的身不由己捲入事件
現在的身不由己走向遺忘
難以道明,現在的生活柵欄
是比過去更高了,還是更低了

誠然,這涉及生存意志
但與冥冥中的權力意志並非無關
黃昏,你望著日落的徒步旅行
內心升起一種挫敗感
因為你既無法跟從他進入另一個世界
也無法阻止他從眼前消失

你被迫用黑夜的眼睛看這個世界
看到月亮升起來,打開桂園
你對純潔的安慰者感激不盡
她向你證明,世界既是虛空的
滲入夜茫茫的天庭
又是實有的,像一隻陀螺

她帶給你一種秩序感和穩定感
掙扎在夜色河流中的你
哪怕抓到一根桔黃的稻草
也比什麼都沒有抓到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