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旅程

每天清晨從床上醒來
你都在趕赴一次死亡之旅
雙手緊握住方向盤
雙眸圓睜,死死盯住前方
且頻繁地環顧左右
像是參加一次汽車路考
身旁坐著一位嚴肅的考官
注視你的一舉一動

換道的時候,轉彎的時候
尤其進入十字路口的時候
你都被考官在既定表格中打分
所幸,你從未在路考中失利
但是你的駕照有效期只有一天
第二天你必須重新應試

光陰重疊,在兩次不同的夢中
你見到了同一個人
一次是在回家的路上
你們偶然撞見,悲喜交集
分別幾十年之後
雖然頭髮斑白
但是容貌和表情依舊

另一次是你去他家探訪
隔著玻璃窗,看見他躺在一張大床上
雙眸緊閉,像是在熟睡
他的兩個女兒坐在床榻,相顧無言
你沒有敲門進屋,只是將禮物放在門口
又看了他幾眼,就離開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
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關鍵的是,必須養精蓄銳
準備第二天的路考

量化的存在

數學之外。你無處可去
無論走到哪裡
無論在四季的哪一個象限
你總免不了在某個座標被定位
然後被一個名詞捧為上賓
被另一個名詞視為賤民

你小心翼翼開墾一片處女地
不失時機地播種,施肥,灌溉
當綠茵茵的幼苗破土而出
你便將開花結果視為理所當然
殊不知,一些不確定的因素
已經在你的注意之外拉幫結派
最後醞釀成一場暴動
導致情感的欠收和饑饉
炫麗的現實迅速成為過去

你過著高度儀式化的生活
一切按部就班,遵循外部規定
完成標準的角色互動
感覺被架在一座神聖的祭壇
當腳底的烈火熊熊燃燒的時候
你再也忍受不了,倉皇逃走了

存在的並不一定就是合理的
合理的,註定難以成為現實
生活一向通過量化來定性
這就是為什麼你總是看到:
劣幣逐良幣。而所謂的良幣
只存在於少數人的浪漫心境
因此,根據人頭分佈和物之數量
其出現的場景和頻率
便能夠輕易決定存在的現實性

多餘

社會資源的稀缺性
無不證明:你純屬多餘
多餘的出生,多餘的存在
尤其,對社會傳聲筒來說
多餘到發出各種雜音

可是你對此毫無認知
反以為自己是不可缺少的:
住房和食物不可缺少
錢包不可缺少
社會鏡像不可缺少
個人自由選擇不可缺少
唯有死亡是可以缺少的

很久以後你才意識到。
你最顯得多餘的,是那一道
撒出一把鋼針的目光
足以刺穿生活淺薄的表層
看到黑咕隆咚的深底,那些
被刻意遮住或下意識忽略之物
認出那些戲裝裹著的形體
聽見陰影的吼叫和浪笑
逮住它們移動的時候
發出的無可奈何的歎氣

而多餘永遠在重新定義
民意調查表明
你最被人垢穢的行為
就是超出自我的多餘投資
竟然收到百分之百回報
大大改寫了生活的資產負債表

信心的困惑

某些時候,從一個房間
走進另一個房間的距離
竟然遠過千里萬里
腳下的地板光滑,閃亮
每一寸都隔著一道陡峭的溝壑
有些根本不可逾越
這個時候,就只能憑藉信心了

在街頭雜耍的民間藝人中
你認出其中一位是牛虻
因為他前額的一塊傷疤
從少年時代起
就一直銘刻在你心裡
那傷疤猶如一面銅鏡
照見了牛虻的神學時代
他純真,信仰堅定,完全不知
自己是信仰之外的私生子
而他紅衣主教的父親
正是後來將他送上祭台的人

但你很難說牛虻的父親蒙泰尼裡
就是亞伯拉罕的後裔
(雖然不是血緣的後裔)
亞伯拉罕在耶和華聖諭中蒙召
手握尖刀,欲殺死兒子獻祭
就像屠宰一頭純潔的羔羊
但是天使阻攔了他
讓他成為名垂千古的信心之父

牛虻的父親
則以另一種方式獻出了自己的兒子
天使沒有阻止他, 魔鬼更不會阻止他
他只是無法背叛自己的信仰
兒子死後,他瘋了,不久也死了
信心曾經像小鳥一樣越過阿爾卑斯山
也像小鳥一樣被擊落
在一群虔誠的信徒心裡淌血
留下難以消除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