撚弄詞語

你總不至於說
口水的毛毛雨潤物細無聲吧
人的規矩就是詞語的規矩
你抬舉新詞如迎娶新婦
但是不一定政治正確

濃霧中樹林沐浴著蒸氣浴
橄欖與橄欖面面相覷
黑眼睛瞪著黑眼睛
它們曾是書裡的霧都孤兒
如今走出狄更斯,回到現世

田野山川耳提面命
唯一陣大風是從
一個聲音從腸胃深處冒出來
像春雨後的第一茬麥苗

桀驁的抗原佔領麥地豎起錦旗
靈魂被流行的網路語言揶揄
在疫情萬里的虛擬世界
你跟蹤一個人的用詞
力勸他接受神明的聘用
開一代新風

你橫挑詞語,排列它們
成為宅內的佈景
然後縱向深入,串聯他們
發現更多的意義結節

在木匠手下的刨花聲中
你聽出很久以前的鄉村謠曲
突然間你的眼睛亮了
想像著木板生前的參天大樹
一隻無形的手伸向枝葉
摘下月亮的無花果

走在四季的路上

季節在空中蕩秋千
又回到紫藤垂掛的六月
晚霞沾滿春天的鮮血
一滴一滴墜下
注入白瓷盤裡的紅櫻桃

覆盆子的穹蒼之下
點綴著森林的小木屋
秋在這裡與夏幽會之後
悵然起身,繼續趕路

雖然葉子凋零而去
秋天畢竟成熟且有擔當
懷孕的井臺隆起肚子
你的臉頰貼著井口
傾聽月亮銀色的心跳

及至混凝土的冬天
記憶的腳步變得硬邦邦
它在地面的回聲將你擊傷
你的體內
成為各種勢力較量的戰場

往事隨風而逝
青春高聳的山峰已經坍塌
但是莊稼畢竟成熟了
你撞破蛙鳴
拎一壺酒走進桃花源

當子宮通向墳墓的路徑越來越清晰
你就不再擔心人生壁畫的褪色和剝落了
四季運行中哪怕再單調的程式化
也會產生出美感的

企圖

瓦片碎了,麥稈折斷
水珠長出鹽花  
記憶的趕車人氣喘吁吁
匆忙地換裝
如果沒有伊甸園的過去
宗教怎麼會可能

變幻的場景被釘住
生銹的釘子,呻吟打轉
來不及從過去的故事中拔出
儀式的火光中
誰是主角無關緊要
你關心的事在火光之外

走兩步是樹
走更遠,就看見大河
一條小魚在你心裡撲騰
你在一條大魚腹中尋找出路

在偈語中端坐
彈著吉它,唱著新歌:
無論命運把我帶到哪裡
我必前往,我必服從

風在吹,鳥在飛
鳥無法變成風
風可以羽化成鳥
道成肉身

在墳墓般的房間裡
你張開雙臂,打開窗
想要模仿一隻鳥
化成一陣風
肉身成道

難以癒合

當你失落於我的耳畔
我對一切充耳不聞
陽光的表情越來越冷淡
一群綿羊在雲天逃竄

一陣陰風穿透記憶
火光影影幢幢
你在潮濕的洞壁打著寒戰
而我的傷口再度流血

那些惶然走失的羔羊
恐怕永遠也難以找回了
我明白我們已經失去對方
儘管我知道你的住址
你也知道我的住址

年輕時的徹夜長談
仿佛昨夜閃現的一個夢
現在我們還能談些什麼呢?
面對共同關心的問題
彼此的見解如此南轅北轍

越過陷阱密佈的意識形態
如同走過靈魂的萬水千山
也許只能歎息著止步了
因為我們都已知命,認命
瞥見死神在不遠處招手
難道,唯有去那裡註冊時
我們才有機會重敘舊情?

林中的表演

螞蟻列隊而行
像一行淚水被染黑
甩出一條細軟的鞭子
在你眼前晃動不停
你不由皺著眉頭想
它們會逼你說出哪一個詞?

樹林的陰影
一大桶被潑翻的油漆
為你蒼白的臉頰上色
陽光透過枝葉空隙射下來
將你置於舞臺的聚光燈下
不過,你只是為自己表演
觀眾就在你心裡
時而鼓掌,時而喝倒彩

在這繁茂的樹林裡
你的骨骼是成熟的木材
築起一幢歷史建築物
你熟知裡面的每一個房間
輕輕推開門,進入內室沉思

你打開窗
在庭院的寂靜中
聽見月光嘩嘩的水聲
看見星星閃著手電筒
正在讀你發去的電子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