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尋找

那個彌漫著梔子花香的黃昏
那個不復存在的花園
連同湖畔的樹蔭裡
那些消逝了的人影
那一段情迷意亂的青春

時光的迷宮中
我們被各色浮塵蒙閉雙眼
在陳腐的空氣中摸索著
苦苦尋覓對方
我們其實素昧平生
只是憑藉對方身上的氣味
來辨別是不是前世情人

追憶前世的夢幻時
我們自身也在發生變化
從血肉豐滿的實體
變成撲簌迷離的虛擬之光
但只要那氣味仍然存在
生命就是有意義的
無須追問尋找氣味的是誰

從此,笨重的存在越來越輕盈
像一陣風拂過這個灰色沉鬱的世界
我們的記憶造型
成了兩個在冥冥中飛翔的精靈
它們也許附身於塵世的肉身
也許永遠不會

亦幻亦真

在林間,他穿過葡萄園的象徵
實際上只是事物之間的紫色果實
在收穫的季節。一群烏鴉飛來
在他頭上嘶啞著大聲喊叫
提醒他腳前黑色的現實
正在吞噬夢中的烏托邦
這些看上去光滑圓潤的碩果
實際上是不可食的甚至會中毒的

蜿蜒的街道像一根根爬藤
纏繞著城市這棵大樹
但是當他定睛
它們就還原為冒著瀝青味的馬路
在街旁的下水道口
能清晰聽見淙淙的流水聲
但是現在,他已經清醒過來
沒有把水聲當作一條河流的歌聲
在想像中,它們可以沒有區別
但在現實中,必須將它們區別開來

對一波波喋喋不休的美麗言辭
一定要具備辨別力
才不至於在幻覺中無力自拔
暖融融的午後,一陣熏風襲來
空中柳絮般的煙氣之下
都市里的村莊在跳廣場舞
生活指數像高高的旗杆飄揚著雲彩
而他正在收斂自己想像的翅膀
不讓自己從視窗一飛沖天

靈魂的故事

靈魂也會發聲
但是它的聲聲慢
常常使你感到不耐煩
似乎,它總是在拖後腿
當你被欲望驅動,一路狂奔
它就成為你的後顧之憂
你不得不停下來等它
殊不料它像一頭烏龜
很久很久才露面

你沿著彎道一溜小跑
又把它遠遠甩在後面了
你因此極不耐煩,狂躁不安
它偏偏依然故我,不緊不慢
你回頭時連它的影子也看不見
你惱怒、抓狂、借酒澆愁
後來索性不管它了,只顧自己趕路
放縱被它監視、不得不收斂的欲望

你透支了自己的體力和心力
霍然倒下,病弱不堪
躺在豪華房間的軟床上
心有千千結,理不出一絲頭緒
你大聲呼喚靈魂,喝令它速來
它卻躲了起來,始終不露臉
你越是不耐煩,它就越是安然不動
你終於放下身段,苦苦冥思
整日整夜祈求它歸來
昨夜的夢中,你聽見它輕聲說:
我來了,正在路上……

流轉

滑潤的汽油在故事裡流轉
我們握緊黃昏的方向盤
車輪歡快得毫無倦意
加速了影片放映的膠帶
如今,精純的拷貝隨處可見
已無須童年的冷場和跑片

河流蜿蜒著起伏的情節
觸動了時間的動脈
歲月的表平面青筋鼓起
石榴花催開的初夏
正是填補春天缺憾的時辰

風被梳理得很柔順
雨水變得節制,不再濫情
它貼近後院籬牆的紅薔薇
就停留在那裡
讓一張酡紅的臉
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沉醉
然後流下動情的淚水

“你有很多天沒來看我了”
“你瞧,我這不是來了嗎?”

遺忘

恐懼螺旋式上升
重疊了你對恐懼的恐懼
氣喘吁吁的加速度
搶先於理性抵達了輪回
猜一猜那瘸拐彈跳著升空的
是新一輪的恐懼還是焦慮?

暮色的老房子
被霧靄的巨人拽在懷裡
在你心中猛打噴嚏
在蜂群般嗡營的文字中
笨拙而艱難地尋找記憶
你終於想起愛過你的人
和被你愛的人
同時想起一些稀有元素
但怎麼也記不清它們的名字

你這才意識到
遺忘是死亡的前沿陣地
如果你戰勝了遺忘
你也就戰勝了死亡
雖然這不是肉身的死亡
(那對你來說
早已經不是問題了)

當你被遺忘的藥酒
灌得爛醉如泥、奄奄一息
你就在體味死亡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