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摩天大楼的窗口

你羡慕,你景仰
古人擦亮的一根根火柴
轻易就点燃了星辰的火炬
无数只看不见的手
举着它们深入宇宙的洞穴
在洞壁写下一个个神话
但你的心在下沉,坠向丹田
如同摩天大楼下降的电梯
又如深井中扔向水面的木桶
起风了,黑夜颤栗着
你的心的阁楼摇晃,站立不稳
错过了清晨六点钟的班车
其实你要去哪里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有一种出走的冲动
似乎一旦踏上旅途
就会自动进入星辰的轨道
就会开始奥德赛漫长的故事
然而你却被存在死死困住
被屈原式天问弄得疲惫不堪
错乱于现世的《约伯记》
好人被剥夺,义人受难
已经越来越司空见惯
你说索性也把我接走吧
如果是一根划不燃的火柴
拧不亮星星的灯盏
那就变成黑夜的一部分吧

人鼠之间

你在原乡人的习俗中做梦
却说着异乡人的方言
一只过马路的硕鼠喋血车轮之下
它的血迹很快就被雨水冲淡
你站在路边,人鼠之间的距离很近
死亡的面罩被无声撕开
顷刻,你对动物怀有的怜悯
被《诗经》对硕鼠的谴责代替
逆风发出一股怪味,萦绕于郊外
你下意识完成内部的情绪转换
自此之后
你投向世界的眼光就不再一样了
谁说当怜悯遇上意识形态
不会像硕鼠那样撞倒在车轮之下呢?

尸体们纷纷从坟墓中醒来
托梦告诉你他们的遭遇
他们生前被践踏被碾压被剥夺被欺骗
却以为这一切都是自然进程,命中注定
现在他们清醒了,觉悟了
用你的新思说出他们的心思
你的嘴哆嗦着,不由自主为他们代言
而世界根本看不出你是一个正常人
多半认为你是在说梦话,却不自知
你正在寻找作为根的集体潜意识原型
用儒家的济世之心
操练着老庄的遁世之道
当你透过一棵树看下坠的满月时
一张苹果脸正朝你挤眉弄眼

流逝

汽车突突地从窗前掠过
夹杂着雨打车身的啪嗒声
这是仲秋的黎明
城市窗口的灯光很稀疏
像底片上零零星星的霉斑

秋天在风中演奏自己
发出滋啦滋啦的锯木声
生命的意义像流水一样
由冷变暖,由暖变冷
人在冷暖交替中踽踽而行
时不时将一己之念投射于对象
催发出偶像崇拜,或无厘头恨意
有时则会在自己圈定的意义中窒息
不经意地造成他杀的假象

风雨中案情扑朔迷离
词语的牌桌上哗啦啦一片
哭泣变成浪笑,狂喜变成抽泣
秋天打着春天的幌子
大口喝下云奔雾涌的浓汤
以为这样就会怀孕产子,传宗接代

天晴了,在阳光的薄荷味中
一只青绿色螳螂匍匐于家宅纱门
下班回家的你,飞快掏出手机
但这位不速之客猛地拍翅飞走了
飞过凋谢的玫瑰花丛,飞向苍郁的松枝
十天之后,你在纱门又见一只螳螂
跟十天前那只很像,但颜色是黄褐的
这一次你不打算拍照了
生怕拍摄出内心的季节变化

看点

这个世界的看点实在太多了
即使经历一场巫术
你也不一定具备全景视角
见到活人身上裹着一层层尸布
以为这样就能与伟大的亡灵相遇了?

你的目光永远在筛选着什么
既然一切历史都是建构
借一次宿醉,你就能改变自己的过去
仿佛不经意修改了一幅画作
久而久之,便坚信那是真实的历史

黄昏的风抖落几许悲凉的音符
你的眼神像海边矗立的灯塔
观察大海这头悍野的巨兽
如何演奏出世间最柔情的乐章
你明白,即便日复一日的单调
也是有条件支撑的,那就是健康
而你不可能永远健康

你是一粒种子被因缘揉搓着变形
你吹奏的号声在暗中被修改
反而比你预期的更好听
夕阳在一部经书里移动目光
在古老的水灵灵的井台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邂逅了
成为一个勇敢部族的祖先

你想起与命运的一场对话
现实一再证明你的预测错了:
你成为自己不愿成为的那种人
而你愿意成为的那种人
一直在嘲笑你过于认真

走在云雾缭绕的山路上
你的裤管沾着斑斑泥浆
你一心遵循神人相遇的模式
却发现自己是一个例外

凌乱的风中

一张打呼的脸被吹成气球
阳光拍着鼓囊囊的腮帮
空气在掂量
什么时候该引爆你的余生

经卷中飞出一只白鸽
扑动着翅膀的智慧
降落之处,你灵感丛生
大声喊叫押沙龙,押沙龙!
但是没有一个人前 来

房间里静极了
你眼前出现童年的石头剪子布
但是对面已空无一人
你无法想象那个人的灵魂
会长成什么样子
会从哪个角度、以何种方式看你

你呼叫上帝为母亲而不是父亲
因为你无法摆脱父亲当年的凶相
母亲出走了,又将你接走
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
你成功之后,她才放心离开了

你的灵魂曾在她的羊水中游泳
竭力劝阻她,千万别生下你
但是生之转轮是不容许有缺环的
你被它滚动,顺着既定的轨道
到站。遭弃。坎坷而行
终于走进后来的华彩乐章

直到被一个不和谐的音符绊倒
才看清,原来你一向信赖的人
已经背着你与另一个人幽会
你掉头走开,走向奔腾的大海
走向母亲的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