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客(外一首)

夜行客

一条黑河在床上翻滚
墨水漫过你的梦境
那个小小的房间
顷刻被字符的蚂蚁爬满

一艘舰艇驶近小岛
花旗招展,花粉四散扑鼻
故事在旅行包里巅来巅去
好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蹦出来
确定自我身份,陈述个体历史

太阳在云端闪耀着指甲红
发生过的艳遇隐隐在笑
勾引出童年的俄狄浦斯情结
为了社会秩序,压抑不可避免
那些应允你绝对自由的口号
不过是加了蜜的迷幻药
你永远被权力制约
被层层叠叠的关系捆绑

你与过去告别,与存在主义决裂
与文化控制论握手言和
任凭内化了的编码
布满你身上的每一条血管
任凭血液的颜色由红变黑
成为墨水,重写你的一生

自侃

既然历史能够被折叠
显此隐彼
还有什么不能被折叠呢?
一切都是柔性的、可塑的
再庄重的话题也能被挠痒痒
令板着脸的句子忍俊不禁
喷出一口词来

随着阅历,你会逐渐习惯:
漫不经意的误读
冷不丁成了严肃的正解
独领风骚,以至于被封为经典
如果非要揪住一个词死死不放
像揪住一个人的衣领
气冲冲要与他对簿公堂
那会很快成为笑柄的

某日,你用官方语言接近对象
然后突然换了一付面孔
用资深方丈的语气
与之探讨灵魂的移花接木问题

战火雕刻的地球
被搂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成为胸脯的一部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人生即苦
而写作就是拒绝投降
就是笔作犁铧,勤耕于荒原

面对手持长矛逼近的土著人
你会本能地亮出殖民者身份
心里十分清楚
是什么决定了彼此间的权力关系

新生

被流放的音乐闪着树叶的光泽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个音符
它们在风中前呼后拥
踩着节拍,不断尝试新的曲式结构
你看见城市的下水道牵肠挂肚
浮尸暗涌,往事阴魂不散
被道路揉搓的麻绳五花大绑
成熟的豆子倏然冲出豆荚
像月亮的子弹砰一声射出云层
天空被击中,痛饮雄鸡的引吭高歌
呕出太阳一颗滚烫的心

你和谁心心相印,谁就是你的客舍
你每天走进不同的房间
像一个洗衣妇,换下汗斑泛黄的床单
野外,一条弯曲的小路长满汗毛
通向青山丰腴的大腿
你终于找到绿荫掩映的山洞
三步两步冲进洞中,如钻入母腹
在水中央的石岛躺下来,闭紧双目
心里数到二十,静静等待灵魂的投生

色彩的文化

一片幽蓝在橘黄里尖叫
最终,囚禁成了一种享受
色彩的女人花枝招展
男人像泥土一样流汗,润泽她们
然后将她们变为私有财产

女性主义和后殖民主义是孪生的
身份的定位本身就是一种尊严
争夺文化霸权天生就是一种权力
空气中飞旋着乳白色的声音
云朵四散,不断完成新的的组合
说出道路的方式可以是温柔的
也可以是强硬的、不容置疑的

水流中的划艇,每向前移动一寸
岸边就有一些人倒下身亡
他们中很多是被别人击倒的
或者是被生存链条勒死的
也有的是自己倒下的,经历了
病痛和自杀,无法逃避的诅咒
还有的是为信仰殉葬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施展政治魔法的
香喷喷的面包变成一座座碉堡

抛弃本体论后,审美经验就无所不在
你向一头斑斓猛虎移情
就会情不自禁地抬手捋须,虎虎生威
而当你回顾往事
九十九片尿布就飘荡在空中
像一朵朵盛开的白玉兰
全托幼儿园的阿姨们就无愧于园丁
集体主义就稳坐文化霸权的龙椅

结合部

你在月桂的表达中见到百合花
月桂不会说话,但是在风中
天地飘洒意识,其形态色彩各异
意识到时间,意识到存在,意识到匮乏
意识到生命的短暂,诸行无常
意识到一个事物被多重事务交缠
焦虑不仅附体于清醒的思维
而且附体于无意识的梦寐
当符号繁殖,你是谁并不重要
因为你不过是一个人称代词
在人群中,仅是一个认知和表达的符号
你知道我在你心里躁动不安
我知道六月是一只受伤的紫蝴蝶
断翅于某年某昼夜的撕裂
一条视线结满了蛛网
你投向世界的目光不再单纯
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
谁说弗洛伊德和马克思
不能心平气和地走进香榭丽舍大道
经阳光调解、坐在一起喝午时茶呢?
当他们换位思考、消除了根本误解时
水流柔软的舌头就变得透明
像一块光滑的绸缎,盖住泛起的淤泥
那些阴冷的咕哝的喉音

意义的生成

男人的目光狭窄而坚定
女人嫣然一笑,却拒绝迎合
一部古典名著的读者们
一再误读文本,惹得逻辑松缰
跑马南山,与中心意义背道而驰
那么,去拉弯恒定的三角形吧
去嶙峋的礁石放大海浪吧
男人的舌头和女人的嘴唇界限模糊
历史复制自己,已完成的陈旧如初
全出于前人的手脚
一如拉威尔的“波莱罗”,旋律一再重复
但在暗中,河流越来越湍急
楼影越来越高耸,越来 越脱俗
像一个古老的故事被无数次传诵
钳住一群人繁复的、理不清的多元
而一旦被纳入轨道,他们就宣称
生命的意义不过如此
变化的只是乐器的音色
你听,多么和谐,多么异口同声
那么,就大胆接受文化的约定俗成吧
尽管你失望: 为何潜意识总是歪打正着
后来者居上,轻易撵走元初的启蒙
文本解读中,作者被判死刑,本意蒙羞
然后,新的解读被纳入权力体系
顺着结构长出一个毒瘤
你开始新的症候阅读,但欲说还休
难道,哲学真被文化人类学挟裹了吗?
真的止于语言的日常用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