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雨水的热情比阳光更猛
它的尾巴甩出一连串神秘符号
指向更多、更复杂的意义
它的音韵学和太阳一样古老
却被一脚踢出神话经典
成为一部不入官修的野史
它表情淡漠,甚至冷酷
与你相遇时半是愤怒半是蔑视
但它内部的热烈,它被压抑的利比多
究竟是否存在?又从何谈起?
你很难断言它经历过太阳的骚扰
一杯酒下肚,再呸几声,就释怀了
有时它慷慨无比,大把银针撒向大地
不顾刺痛了谁的神经,谁的毛孔冒出白烟
它是普世性的,又是文化的、历史的
它解开无数个宿怨的线团,又任风剪断线索
它不停地纺线,不停地编织,像织工马南
它为线段配上闪亮的鱼钩,抛出亿万条鱼线
自信能钓起一些什么,比如同情,比如阴郁
甚至,一发而不见天日的颓丧
它从不拒绝认识主体,也不拒绝解释学和结构主义
在四月,它自由而无用,举起榔头将一根根钉子
敲入柔软的心肠,悲苦的心肠,铁石的心肠
有时它的诉说无法被你打断,似乎
大地的芸芸众生有太多的故事,太多的冤屈
一旦打开话匣子,就难以一一道尽
当然,有时它也叙述得过于简短
尚未推翻压在叶片上的泥尘,就住口了
这是一种隐忍?还是其中有太多猫腻?
抑或多说无用,便懒得说下去了?

曲调低鸣,半晦半明
像拂晓的一队侦探,潜伏于你头顶
发丝竖如手指,握住时光的扫视
你狐疑地转向自己的名字
恍如一个陌生人咚咚敲开大门
挺身而入,在客厅
为自己斟一杯苦艾酒,加了冰块

杯底清脆,经验碎块漂浮,彼此碰撞
像肠胃里正在消化的戾气
原先你是站在河滩观察水流的
现在,喧嚷的浪花跃入你浅意识
反客为主,命令主流文化缴械
逼迫你承认,认识主体已死
主客体的界限消失于流转不息的过程

于是你睁大双眼,见证了
男人争辩时抖动的女性嘴唇
女人的酒窝闪过络腮胡的影子
哭泣在仰天大笑中进行
苦难的历程来自一段幸福的经历
十一月的一个傍晚,你听勃拉姆斯交响曲
手指滑过《约翰. 克里斯朵夫》的书页
那里,作为书签的一片叶子已成褐色
叶子边缘的小锯齿也耷拉下来了

书卷之外,你看到诗的行为艺术
正在厚颜地抢夺语言的功能
文化符号的所指一头栽入能指
像一团越缩越小的光晕,消隐于无形
你终于不得不承认,在表象世界
数量战胜了质量,劣币取代了良币

你关上窗户,拉紧猩红窗帘
不忍看到天空沉重的铅云
脱离大气磅礴、疏密有致的布局
像一堆乱石砸下来

外在经验与内在经验

那是两座山峰的肺叶
左肺已经明显钙化
你深入苍翠掩映的岩洞
看到倒垂的钟乳石
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你沿着滑湿的石级而下
在拐弯处停下脚步,踌躇不前
很明显,如果此时有一群人
举着松明火把,大声吆喝
前呼后拥,你肯定会成为其中一员
在本地新闻的探险报道中留名
但是此刻,偏偏只有你一人,并且
那是一个久远的年代,破败的古刹门前
听不见梵钟,闻不到香火气味
和尚开始蓄发,脱下僧服,穿上人民装
那时,你远离城市,造访那座佛山
企图让心里的喧嚣平息下来
让人与人之间的纷争变得遥远
对于生活,那何尝不是一曲乐章变奏呢
紧张和激烈趋于平缓,升起田园式抒情
突然,门铃响了,打断了你的回忆
你这才记起,你和朋友约好了去打网球的
在路上,你过滤掉朋友的絮叨
重新回到当年的那个山洞
只身一人,在洞内潮湿的拐弯处
你,恍然听见洞外传来猫头鹰的呜咽
忍不住尖叫一声,掉头跑出洞外
沿着竹叶覆盖的小路,朝寺院狂奔不已
你现在想,如果那时,你在洞内一路走下去
会遇见些什么?如今将有怎样的命运?
理性的老马,会驮你入世界表象之下的黑洞
在深层意识,统一认知理性和实践理性?
或许,那只是一个梦,时间长了
就被吸入潜意识,成为事实和精神分析对象
于是,你的回忆不断有幻象增值
像森林中的一堆篝火,又添了些干柴

六月之月

巨大的阴影在空中爆炸
碎成丝条的旋律
卷着青翠的草叶翻滚
回旋,上升,变成一缕烟
你竭力模仿花朵
但是花朵根本无需打扮自己

素月升降,沉落天边,又大又白
像一粒被拧弯的空心子弹
很多年了,我们互不联系
躲在时光的弹坑,探头眯眼望去
往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我们都在忙不迭换位,改变身份
如今商贾云集,利润曲线攀升
谁也不愿破坏这歌舞升平
无人去问(无论出于良知还是好奇)
那些疯狂的子弹究竟击中了谁
又在谁的心里落下永久的疤痕
仿佛,因为青春有着太多的热血
子弹就可以恣意跳入其中
在红色海洋里冲浪
让背后的红幅标语黯然失色

此刻,月亮高悬于天空
你的目光干涩而苍老
需要用力回忆,才能从一片似锦的繁华中
从五光十色的焰火中,果决挣脱而出
再度看清当年那只扣动扳机的手
以及,那个在背后下令开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