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的折叠处

当历史折叠的时候
你发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
某些事件的重复,或者雷同,竟然
如此惟妙惟肖,像一群不期而至的客人
与你不约而同,轻声哼起同一首歌

虽然人名各异,民族服饰不同
但上演的戏剧具有异常相似的情节
无论倒下的战马是白的,黑的,抑或枣红的
无论地上被碾碎的
是大丽花,杜鹃花,还是山茶花
无论人们的祖坟如何南辕北辙
吐露的口音如何迥异
无论地狱的入口是挂着花枝招展的幌子
还是一丝不挂的写真
生命的熵增曲线都是同心同步的

一只旅行杯张开嘴巴
大口大口吸着血色黄昏
(它笑到了最后,虽然如此苦涩)
主人沉重的身躯在它面前倒下了
杯盖上的水滴被焦土吸干
水像血一样从杯里流出来
宛若一条透明的小蛇
卷起主人一生中走过的道路
悄无声息地隐入泥土

天空的朵朵白云
像一个个裹着尸布的孩子
被大地母亲从头顶高高举起
一步一步走向新添的墓茔

利维坦

一个巨黑的利维坦张开大口
嚯嚯的磨牙声中
传来坦克履带的突进,以及
闪电般掠过街心花园的空袭警报

无辜的平民成了饲料
发了疯的炮火吞噬他们
咬断他们的心程,和大脑中
通向春意萌动的歌剧院
通向第聂伯河畔树下的长椅
通向襁褓婴儿对母乳的吮吸
通向学校教室的上课铃声
通向老者手杖嘟嘟戳地的黄昏
的必经之路

与此同时,黑压压的雾霾
如摇滚的烟圈从利维坦的舌面喷出
呼啸天空,一跃为凶猛的秃鹰
恶狠狠掐断云鸽的脖颈
连同刚刚启齿的事件真相
这台残忍而顽固的巨型机器
不断分泌出毒液,令人失忆的谎言
像一群倾巢而出的大黄蜂
蜇破一些人的认知和道德底线
他们亢奋不已,为利维坦的碾压助威

难民潮水般涌向火车站
开始了背井离乡的逃生之路
那个被笑声和锅碗声簇拥的家
那个居民大楼前的汽车站
袒露着美女白齿的广告牌
那些散发着香气的古董和玩具
都成了影视作品中的历史叙事

利维坦帝国和法西斯美学
被它们掠杀的尸体
像绒花飞舞的蒲公英
以种子的身份昂然走入泥土

人体

晒干的梦像一张兽皮
污浊、暗红的血迹
被变色,被压花,被改名
被刺绣成一个战争的故事

那些曾经的围剿和血腥
现已屈服于装饰艺术
鲜活的光阴被炸得血肉横飞
骨骼与骨骼之间的舒张
飘浮着扬谷般的骨灰
这些黑沉沉的云雾
在无数干涸的眼眶里飘雨

此刻,展现于你惊惶一瞥的
是五颜六色的裹尸袋
它们正被人扔进新掘的大坑
不自由、不情愿地落体
这些枯萎了的花瓣
这些凌乱但苍劲有力的笔触
仍在回溯荡秋千的童年
仍颤栗着,竭力要完成一个词
将其记录于这座城市的日志
将其刻在更多城市人们的心里

语言的床上
事实与虚构的新闻同床异梦
肢体重新组合,头脚倒置
这是一间食人者餐厅
桌上所有的碗盘都紧紧盖着
像一口口等待入坟的棺材

战争是近距离的

走向终结的过程可以无限放大
目标彰显,闪光,又隐于无形
时不时地,一阵熊嗥临近
又轻烟般发散开去,变得遥远

发生的必然,总是取道于偶然
海岸山坡上,房屋之间的绿色和平
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狂轰滥炸
一片狼藉中,耷拉着
头部血肉模糊的红罂粟

树林里,飙风仍在狂躁地演讲
咬碎牙齿,吐出一枚枚炸弹
在血腥的口臭中为历史重新定调
帝国粗壮黝黑的手臂
迫不及待摊开改写后的版图
一寸寸按图索骥,索人,索地
真理在炮火射程内打肿脸充胖子

曾经,都市街心花园的青铜武士
每天都在向远方眺望
怀念古老的战场,光荣和梦想
总是企图看清什么,悟出些什么
尽管视线早已被摩天大楼完全遮挡

直到一个疯狂躁动的春夜
雕像前的大厦轰然倒塌
武士一览无余,重新看到火光
听见爆炸声和妇女、孩子的哀嚎

战争无法使任何人走开
也无法使局外者全然置身度外
无论你是否眼花,是否耳聋
是否富丽堂皇,是否一贫如洗

因为兽性,因为丛林,因为民族、疆域
因为铁血中古老的登基
因为个人身份与国家之魂
无不卷入雪球般滚动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