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结的单行道

单行道的世界没有路标
最初起步的时候,你
根本未料到会行至目前的极端
而当转身,阔步往回走,却惊见
那些地方已像桃花源一样消失不见
连同你蓄意刻下的鲜明记号

肋骨支撑的历史
一旦骨头火化,或在坟地腐烂
历史就塌陷,就烟消云散
正如静止不动的绿色
风一吹就变成流水
像一条绿皮长蛇曲身徐行

如果从乐园偷走一杯泥土
或者一株闪着露滴的绛仙草
无疑就颠覆了偷窃的概念
当然,这仍然无法证明
为了获得幸福可以不择手段

对于审美心理来说
方形西瓜无疑是一种美
因为它刷新了美的形式
从而导出新的存在和新的眼光
但是对一个个被模型挤压成方形的生命
却只能使人感到残忍,感到不寒而栗
有时我们真分不清哪些是崇高壮丽
哪些是法西斯美学

现世报

因为时间的债务
你不得不抵押自由庄园
在一个雨雪霏霏的午后
背着行囊上路
去一个遥远的地方,那里
木板房客厅燃着取暖的火苗
历史是寒冷的
你需要穿上厚厚的外套
才能面对冰雪烙铁和寒风鞭子

显然,现实更倾向于生硬
一旦你脱去外衣
解开衬衫纽扣
将火热的胸脯面对现实
便被无数钢针和玻璃碎片刺痛
忍不住想要穿上历史,回到过去
将自己紧紧地裹起来
同时寻找现在跟过去的一切联系

你相信因缘论和报应论
竭力想要回忆起,哪一年哪一天
你对谁干了什么事,尤其是
对他人造成的伤害,留下的伤痕
所有这些,都必须由今天的遭遇一一偿还

如果你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你就必须承担这历史的责任
忍受过去的现世报
而这并不限于个人史,甚至
家族史和民族史

相遇

你说,在季风适合之处
你会来,戴着荆棘的项链
展示旅行的古铜色锁骨
在大山强健的二头肌
在峡谷温馨的胳肢窝
在溪流穿过风的裂缝里
与你的前世相遇

晚风将一把牵牛花
撒在阳光斑驳的篱墙
心灵充满了复活的呼唤
无色的静音底部
一只只蝴蝶振翅待飞
期期艾艾的眼神里,撑起
一个孩子对母亲的依偎

你曾在纷争的波浪中
坚持了既定的航向
当雨水穿针引线,从厚重的乌云
抛下所有银针,不顾一切地
对准船头和船尾一阵猛戳
你感到曾经的信任被拍卖
闪电的军刀挥着黑惨惨的痛

在海岸的沙滩,你跪下来
面对一片无际的汪洋
呼唤被潮汐冲走的信念
廉价的水花已无法说服你
你的港湾停泊着星星的沉船

你引颈而歌的表情
与其说是在等待上帝
不如说期待水中冒出一只手
将你拖入冥冥的黑暗

今非昔比

一场洪峰伸爪于喉管
你弄不清这是来自天庭的雷霆
还是来自阴间之火的席卷
青年时代你读《马丁. 伊登》
现在你的沙发上
散乱着养生哲学和健康杂志

昔日的镀金时代
现在已经金粉剥落
花园的墙角长满荒草
恩典救赎与肉身成道分道扬镳
怀疑论和阴谋论大行其是
荒诞的现实见怪不怪
反倒觉得生活本应如此

那些年的麦垛
接二连三地 变成黄金屋
紧挨着的隔壁就是纸牌屋
装潢一新的书房
一条黄狗和黑狗在地毯嬉戏

你想起杰克. 伦敦和康拉德的海上生活
当年那个以水手自喻的你
现在嘴里啜饮着香槟
在一艘游轮的尾部凝视海上白浪
心头浮起纵身下跳的冲动
想要见证一块石头如何变成一朵浪花

在酒店客房,你与一场噩梦对视
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
寻找那位捶胸顿足的先知

一个挂钟变得椭圆的午后

甜美的华彩像刀子一样剜心
旧伤口添上新伤口
新痛旧痛的发声此起彼伏
不过,对于肥得流油的经验
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毕竟,太阳的金色货物里
有太多令人心醉的东西

你悠然自得地嚼着小甜饼
啜饮着一杯黑咖啡
明晃晃的玻璃窗外天阴了下来
这才下午两点钟
你期待一场雷雨,洗净天空
还原那个因坏天气而逃学的学生

远处的铁轨在暗中响起来
你想象着马路的栏杆放下
一列运货火车呼啸而过
像一柄长剑
劈开喧嚣的车流和人流

在一曲玫瑰探戈中
你翻开桌上的一本诗集
在扉页,看见作者的潦草签名
多年前你将这本书束之高阁
在昨天的晚报新闻里,他死了
他的笔迹顿时变得重要起来
这本诗集也就成了他的房间
他的厨房、卧室和起居室
他的坟墓,他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