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夏日的黄昏嘈杂纷乱
锯木场尖利的呼啸
切开时间的一圈圈年轮
那辆红车就停在街边
地上的行李被举起,告别声
在阳光下金星迸射
眼目凝视眼目
想说的,始终没有说出口

许多年,到了八月总是这样
总是不由自主地举起手
让光阴的瘦影穿过指间,总是
想挽留一些明明留不住的东西
总是看见眼神后面的一些什么
蜻蜓似的飞过荷塘
然后消失在茫茫暮色中

八月,那些浸透往事的歌谣
在渐弱的蝉鸣中颤动着
从哪儿,传来熟悉的口琴声?
旧照片在长方桌上,排成多米诺骨牌
由此前溯:彩色的和黑白的
挽起工装袖管的和穿海魂衫的
扎羊角辫的和戴草帽的
背景是菜花地和圆拱石桥的
都变得模糊,像水中漂浮的花瓣
此时此刻,谁在蛙鸣中呼唤?
纱窗外,一些久违的词轻轻地吹

就这样伸出双手
轻轻抚摸那些烫得灼人的日子
就这样收起旧照片走进厨房
汽车悄然在树影中停住,熄火
你听见钥匙转动家门的声音

从对方干燥的嘴唇溢出的笑容
你望见遥远的昨天,那颗
沁着细密水珠的樱桃
在白瓷盘里闪着红光

外缩内胀

你在一棵树的阴影里
从头到脚,端详灰白的矮
风从遥远吹来
在你散乱的发丝抓阄
所有的默祷都呈现真声
“主啊,主啊”
如波汹涌,此起彼伏

此时,你才坐实了
白昼的萎缩是真切的
天空的明暗度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调试着
光线的金条
一根根滑入夜的储蓄

在一个天蓝色午后
你突然被一个新址通电
麻酥酥的酸胀里
你如春,如夏
恍入季节的万国银行

黄昏,一弯小船在天空行驶
在云中抛锚,又继续航程
你在洗白的死亡里沉睡
血液揣着殷红的通知书
赶赴明日太阳的殿试

结构主义

即使飞轮转动
也会出现瞬间的喘息
让一种微妙状态
无缝转入另一种状态

如果将这一瞬间放大
就能理解街口交通灯系统
红灯与绿灯之间
为何会出现黄灯,以及
它在系统设计中的重要性

无疑,没有这些符号
生活就会全然乱套
因此,你宁肯保守一些
对动辄推倒社会文化之举
从不隐瞒自己的质疑

这与你的激进并不矛盾
你的激进发生在内部
精神与物质的错位
无论如何脱轨
惨案都仅限于内部

这也不妨碍你的外部行为
吃肉,饮酒,猜拳行令
与世俗文化打得火热
毫不奇怪,你总是
用现有材料进行创作的

身份政治

一个左右开弓的人
对左右的感觉已经麻木
而且,追踪套路之后
很难说左右有什么区别
有时,当左手出击时
以为伸出的是右手
当右手出击时
以为伸出的是左手

但是这样一来
即便是偶然发生
也在公众眼中彰显了立场
对生于文化环境的人来说
历史无非是一些横截面
是坐标轴某象限内一些碎片
随机发生。一旦闪现
就被命名,就被划分
就形成身份政治

因此,挥手自兹去
就在某一片段中定格
成为一幅历史画面
被命名为左手乾坤或右手乾坤

而那个出手的人
就被一些人划分成左翼
被另一些人划分为右翼
一旦左右观念模糊
他就收到左右两份标签

型号的社会学原理

型号已成为一种编队方式
因为型号不同
置身队列的位置就相异
无论是朝着伟大目标进军
还是惨烈的猎巫行动
一旦被编排成不同型号
导向的命运,就分道扬镳

型号只是标签的一种委婉说法
辨认型号和辨认标签本无区别
都是人性化的逆向条件
人反抗自己,成了客观反抗主观
然后将客观,或者说第二自然
作为克己复礼的必要条件
至于谁客观,谁主观
则成为一门贴标签的艺术

甚至戴口罩也成为一种标签
一种深入肌肤的社会型号
口罩的社会学分析
不仅成了一门新兴学科
而且成了政治气候的晴雨表
这与下雨不打伞不同
因为雨水和病毒毕竟不同

总而言之,人之所以物化
与型号、标签之类的思维方式
连同所激发的创意热情,极大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