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光镜

在两个极端之间
矗立着一面反光镜
原教旨主义和极端自由主义
窥见自己露出的根部
正在对方的镜像里走形

极端和极致只差一个字
就可以彼此认同
甚至互相让步
而将极端发挥到极致
就变得比极端还要极端
难道,经由正能量就通向神
经由负能量就通向魔鬼?

这面反光镜
照见男人和女人各自那一半
发现一个重合的圆
那个被手上戒指固定的圈
仍然能够再度分割
从理论上说,可无限微分

反光镜照见双方
不独因为头顶的生态变化
也因为一旦下笔
便能写出一部菜根谭
在新生一代求问智慧时
不加思索脱口而出:
最重要的,是学会妥协

但现实情况是
极端的两方均有一千个理由
挟持绝对的话语权
喊出视死如归的口号

存在的两种状态

在冰上的感觉
与在水上的感觉截然不同
在冰上,你就是不沉的船
瞧,北风的马驹跑得多么欢
虽然岸边,柳树头发稀少
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相信岁月能够被冻住
不似流水,逝者如斯

冰是巴门尼德的不动
水是赫拉克利特的永动
整个世界既动,又不动
仿佛,命运分两步走
你先看,然后听
概念是凝固的视觉
诗是时间化冰的艺术

在同一条河流
冬天你走在冰上
夏天你卧在水上
穿梭的鱼群
迎接你回到故乡
你曾经沧海
更加理解河流
是如何冰为水,水为冰
是如何在一个人的身上
显示出柔软与刚强

冰与水
在这条河上轮流执政
沉默时寂静无声
喧哗时滚石雷鸣
你沿着时光之岸
慢慢地思,速速地走

自己的现象学

一张黑白照,一张彩照,一张数码照
三张照片囊括你的一生
无须去解古老的斯芬克斯
四条腿,两条腿,三条腿之谜
每一个诗人都有俄狄浦斯情结
不甘平庸,不甘落寂

但是你走在自己的体内
走过河流和山岩
血染黄昏,骨头竖立墓碑
呼吸的笔触草就墓志铭
你跟自己争战,无暇顾及
身外的社会学,流派和声名

你只能改变自己
这一尊人像,这一片风景
也许你曾借用巴洛克风格
或者曾经古典,曾经达达主义
曾经在平面图纸展现三维空间

这是你的渭川之波
你的塞浦路斯落日
秋叶坠地之前的沉思
使一生的颜色变得透明

你是你自己的现象学
自己的存在主义
你结构,你解构,你诠释
两袖清风,三过酒楼而不入
蜗居着,沉醉着,张开触角的雷达
天下在心中蜂拥,在血管里沉浮

幸福

果酱涂满圆面包
绛红的月亮
被厨房窗外一支悠扬的歌
鼓胀着浓浓的甜意
宛若一只浮游的气球
拴气球的长线
拽在你汗涔涔的手心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
松开手指,放飞思念
但黄昏的餐桌显然不同
当华灯初上,星星眨眼
也正是最软弱无助
最需要伏在一个人的宽肩
痛快淋漓倾诉一场的时候

而此刻,你只能
空想眼前站着一个人
目视你关掉煤气灶
听你的餐刀在瓷盘脆响
然后是洗碗池的水声
是杯盘的磕碰声

幸福竟会是如此简单
简单到只须敞开窗
让徐徐凉风吹入燥热的房间
只须拉开米色的双扇大门
迎接一位造访者进来

只是,在这一切到来之前
你已被编程的手脚
会作出相应的修改吗?

话语的天国

玫瑰色的黄昏
我们谈起一座水晶教堂
那里弥漫着野薄荷的清凉
白发融入银袍
成为天使服饰的一部分

唱诗班的音色
银珠滚滚,清流直下
在一片片水莲的云中
溅起天国的歌声

这一刻如此美好
我们谈着谈着
就轻飘飘进入那座教堂
时而站在唱诗班行列高歌
时而在听众席上轻声附和

此刻,去不去那座教堂
反而变得无所谓了
是否在那里接受洗礼
荡涤体内的一切污秽
也似乎无足轻重了
我们出发的位置已是目的
天国在眼前招手
等待我们一步跨入

就在这幸福得眩晕的时辰
我们突然失忆
忘了登陆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