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不是托翁的卡列尼娜
也不是契柯夫挂在脖子上的安娜
但自从远离俄罗斯故乡
她常与昔日的安娜们交谈
还与万尼亚舅舅和三姊妹
流连于夏夜的樱桃园
听夜莺在干草垛悠悠地轻唱
安娜曾是苏维埃公民
她来美国的时候
戈尔巴乔夫正准备去北京会见邓小平
但现在那个名词已经成为历史
列宁的铜像被人们推倒
以他命名的旧俄都市
又悄悄回到圣彼得堡
当我问卡拉玛佐夫兄弟怎么样了
她抿嘴一笑说很难理解他们
那么就听听塔吉亚娜对奥涅金的独白
就去见见那个孤高气傲的当代英雄皮却林
就让强悍的哥萨克骑兵
铁蹄踏破静静的顿河
就让日瓦戈医生的耳畔
响起野花飘香的曼陀林
难道莫斯科真的不相信眼泪?
战争与和平
一直在世纪中轮番上演
当他们举起手枪决斗
一个庞大的帝国被击倒了
地上溅起许多碎片
倔强地重新长出
俄罗斯,乌克兰,格鲁吉亚……
街上的人群流淌
为面包,黄油和鱼子酱
除了这些每日的生存因子
我们真的很难回答:
你到底要什么?
何处是你灵魂的故乡?
是的,都是唱国际歌长大的,安娜
曾致以布尔什维克的敬礼
曾热情地述说普罗列塔利亚的神话
卓娅和舒拉的故事
从小就在耳边萦绕
市少年宫的诗歌朗诵会上
我像一只银色的海燕
面对汹涌的人海呼唤: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五月黄昏的熏风里
我总是想象自己成了少年保尔
越过红蔷薇的栅栏
轻轻敲响冬妮亚的百叶窗
我中学时代初恋的女子
是屠格涅夫笔下的阿霞
在喝黑啤酒的莱茵河畔
在大学生们高谈阔论的小镇酒店
在那个静得出奇的房间里
我能听见阿霞的心跳
和我自己的心跳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都做过套中人
谨小慎微地过日子
还常常扮演可怜的小公务员
生怕一声未忍住的咳嗽
震怒了那位骄傲的将军
一个人的遭遇,曾经是
苦难的历程
古拉格群岛的冷风
在春天化雪的日子
长趋直入癌病房
我们谈着在学校学会的
否定之否定规律
不知不觉
杯里的咖啡已经喝干
我们用手指弹着白色桌布
轻轻地唱卡秋莎和山楂树
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世界在我们身旁沉下去
我们湿湿的眼角里
一个时代被洁净
少年岁月的晨星
在幽深的记忆银河
一闪一闪